这时,易龙涛似乎才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便听他颤声道:“好,儿子。我今天就听你说说。你说,你这么做,是不是为了报复我?你心里是不是还是因为你妈的死记恨我?”
却听易啸男道:“爸!对不起,刚才是我太激动了。我收回刚才的那些话。但是,请相信,我没有你说的那么恶毒,我再怎么记恨你,也不可能拿这种事情报复你。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是连畜生都不如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头一回在金莎饭店的走廊上碰见她的时候,我好像就中了邪似的。那天,你约我吃饭,我还不知道你是要带她和我见面。我们俩那天在走廊上碰见,我也不知道她是你的女人,可不管你相不相信,就是那第一眼,我就已经爱上她了。我告诉自己,她就是我这辈子要找的女人。真的,现在想起来,一切就跟拍电影似的,太巧合了。没想到进了包间一看,我就傻眼了,她居然是你的女人!我那会儿的心情你明白吗?我简直想捶死我自己!我也觉得莫名其妙,不过就是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呢?可真的,它就是发生了!”
顿了顿,却听他继续说道:“我控制不住自己,回到美国我天天满脑子都是她的样子,她的声音。每一回只要我一想到你搂着她的那个样子,我这心里就跟火烧似的。所以,我就忍不住给她发短信打电话示爱,可她却坚决拒绝了我。然后就干脆不理我。后来我就跑到上海去找她。是我,是我一再一再的追求她,甚至强迫她。而她……反正最后,我终于感动了她。我们……我们就相爱了!她其实心里一直明白,她代替不了妈在你心里的位置。所以,爸,就算我求求您了,您就成全了我们俩吧!行吗?我给您跪下了……”
彼时,宋恣怡已经跌坐在房间门口,捂着嘴捧着心泣不成声。过了许久,方听那易龙涛沙哑着嗓子道:“她……她和你一起来的吉隆坡吗?”易啸男见父亲已经软了下来,便起身道:“爸,我们俩今天来就是请求您原谅,也是请求您成全的。她……她就在房间里!”
少顷,房间门开了,易啸男一眼看见面色苍白,跌坐在地上满脸泪痕的宋恣怡,连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他扶着她的肩,两人一同来到了易龙涛的跟前。
宋恣怡朦胧着一双泪眼,颤颤巍巍的望着面前这个令她毛骨悚然的男人,却见他那双阴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顿时,她的心仿佛被他那眼神一箭射中了一般,立刻绞痛了起来。
恍惚间,却听易啸男道:“爸,我俩给您跪下,请您原谅我们,也请你成全我们好吗?”说毕,正欲扶着宋恣怡一同下跪,却见易龙涛大手一挥,沙哑着嗓音阴沉沉的道:“不必了!我受不起!就当老子从来没有认识过你!宋—恣—怡!”
当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时,她只感觉自己全身的寒毛似乎都竖起来了一般,禁不住浑身一颤。易龙涛转身走了,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她分明听见从他的嗓子眼里蹦出了两个字:“贱货!”
骅幼慈静静的听着宋恣怡的叙述,眼中不知不觉却已啜了泪,两人四目相对,却不禁同时滴下泪来。
此时,忽听宋恣怡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却是一曲《红颜劫》,两人继续这样互望着对方的眼睛,谁也没有动,只是任那音乐声回响在空气中,眼泪却愈加禁不住滚滚而下。
只听那幽婉的女声如泣如诉、浅唱低吟:斩断情丝心犹乱,千头万绪仍纠缠。拱手让江山,低眉恋红颜,祸福轮流转,是劫还是缘。天机算不尽,交织悲与欢,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
也不知过了多久,骅幼慈终于抬手往面前的几案上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宋恣怡,自己也抽一张来,一面拭泪一面不由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沉默仍然在两人之间蔓延着,骅幼慈好几次欲言又止,只觉心底一阵一阵抽搐地痛。
望着面前这个玲珑剔透的女子,她仿佛一瞬间便看尽了这世间的痴男怨女,爱恨情仇,心下不禁又浮现出那一首世人皆晓却又无法彻悟的偈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又过了半晌,她终于开口道:“恣怡,你想要的幸福,其实唾手可得,它……一直握在你自己手里,而不是在那两个男人那里。离开他们,或许你就可以找到了……”
宋恣怡等了那么久,终于还是等到了她预料之中的回应,她牵着嘴角努力轻轻的一笑,道:“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这一句,从古问到今,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谁料她这一问,却如一只利箭射中了骅幼慈的心,陆涛、倪奕鹤、祁铭寓、Simon……他们的脸一张张在她的心底浮现,她无言以对,只得任由那泪珠儿,沿着双颊又滑落了下来……
宋恣怡走了,临行前对骅幼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生命不论是悲是喜,我在乎的只是有没有真正的为自己活过,哪怕只是一次……”
骅幼慈独自呆坐在禅茶室里,耳边反反复复的回响着宋恣怡的话。其实,她知道答案,可她却无力开口将那个答案告诉她。她看着自己的心,以及仍然缠绕在心底的那段最隐秘的痛楚,她却不知道那到底该是她青春的挽歌,还是未偿的夙愿。但是,不论如何,她却异常清晰的明白,她不可能会弃陆涛而去,然而,这心底的纠缠与痛楚,却是她此时此刻无力挣脱的一张网,她只能无可奈何的望着自己的心在这张网中辗转反侧,黯然神伤……
骅幼慈就这么呆呆的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回过神来时,抬手一看,时间已近下午六点,她竟然就这么坐了一个多小时。不知为何,忽然之间,她特别想见见祁铭寓,便拿起电话拨了过去,却听那头接起电话来道:“喂,小慈?”骅幼慈低声道:“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见见你……”
一个小时后,祁铭寓的车子在心之海中心大厦楼下停住,早就候在路旁的骅幼慈一头便钻进了副驾驶。
祁铭寓侧头看了看她,却见她的脸色似乎有些异样,便道:“想去哪里?梵悦吗?”
骅幼慈却摇了摇头,道:“不要,不想去那儿!”祁铭寓又道:“那想去哪儿?咖啡厅?”
骅幼慈还是摇了摇头,半晌方道:“你那套公寓还空着吗?我想去那儿!”
祁铭寓不禁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却一言不发的启动了车子。
半小时后,两人在公寓停车场停妥了车子,一起乘电梯上了楼。祁铭寓掏出钥匙开了门。骅幼慈进门来,不禁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当年她曾经住过的样子,这些年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骅幼慈往沙发上坐了,祁铭寓进厨房烧了一壶开水,又洗了两个杯子,这才回到客厅,在她旁边的短沙发上坐了,又往两人的杯子里添了水,方道:“每次你遇到事情的时候,都是现在这样的表情。”
骅幼慈听他这一言,方才稍稍回过神来,却忍不住苦笑道:“是啊,每一次我遇到问题了,总是来找你!你也够倒霉的……”
祁铭寓望着她的眼睛,笑道:“无所谓,反正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只是今天确实有点意外,我以为现在的你,应该不再会找我倾诉烦恼了……”
骅幼慈低垂着眼睛微微一笑,道:“为什么不会?”祁铭寓道:“你有陆涛,有信仰,有事业,有你想要的一切,我实在想不出来现在还会有什么事儿让你这么烦恼,难道是和陆涛吵架了吗?”
骅幼慈拿起桌上的水,浅浅的呡了一口,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却道:“你送我的那个紫砂壶,我一直养着,这些年越养越好了,每次我拿它泡茶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我似乎还欠你一些东西……”
祁铭寓忽听她这般说,却不禁哈哈一笑道:“怎么?现在想起来要还债了吗?”
骅幼慈却道:“欠你的债恐怕是还不清了。所幸我脸皮厚,你碰着我也算你倒霉,欠着就欠着吧!但是,我是真的欠你一句‘谢谢’!不只是谢你送我一只壶……”说着,她抬眼看着他的脸,却见他一双深邃的眼睛,正定定的望着自己,过了半晌,方听他道:“你没欠我什么。你今天想见我,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谢谢’吧?”
骅幼慈低头不语,过了许久,方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他,轻声问道:“我今天就是想亲口问你一个问题,我想听你的真心话,但是,请你相信现在我问你的问题,背后没有任何含义,我只是想知道那个答案……”
祁铭寓微微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问吧,我不会多想!”
骅幼慈沉吟了一下,终于问道:“这么多年,你曾经爱过我吗?有吗?哪怕是一点点?”
祁铭寓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她的问题,反而目光柔和的望着她,停顿了片刻方道:“爱过。而且不是只有一点点而已。”骅幼慈立刻追问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要我?”
祁铭寓身子往沙发背上轻轻一靠,仍然望着她那双眸子,答道:“因为我一直明白,你需要的那样一片天空,我给不了你!”
骅幼慈在心里反复咀嚼着他的这句话,脑海里却全是倪奕鹤的影子,她使劲儿甩了甩头,定了定神,又道:“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祁铭寓早已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一些端倪,可他心下明白,如今她心底的纠葛早已不是为了他。他轻叹了一口气,看着她道:“其实很简单,该放下的就放下,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骅幼慈心下自语道:我何尝不想放下,不想让它过去?可是说起来容易,做到却毕竟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