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根拉山口,那迎风招展的五色经幡映入眼帘,远处地平线上隐约看见一条蓝蓝的、细细的水线,那便是传说中的纳木错湖了。进入湖区,车子放缓了行进的速度。纳木错湖变得越来越宽,仿佛一匹蓝色的绸缎徐徐铺展在广袤的草场上,四周群山环绕映衬。在游人的感觉里,他们正在靠近的似乎并不是一条湖泊,而是一位圣洁的女神,仰卧於这天地之间,静候一切有情众生!
四月底,纳木错湖上的冰川还没有完全融化。大大小小的冰川,宛若水晶簇一般漂浮在湖面上。湖岸边的冰雪块仍未完全消退,却渐渐融化成了团团棉花般的形状堆砌在湖边。天尽头,厚厚的棉花云朵一丛丛地压着念青唐古拉山脉,与那山峰上的皑皑白雪、湖面晶莹剔透的冰川、湖岸边层层叠叠的棉花团冰雪块浑然交织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哪里是雪哪里是云,哪里又是湖了!天空依然是那么湛蓝,蓝得那样的透亮,仿佛是一粒巨大的蓝色气泡,将草原、湖泊、山脉整个儿包裹了起来,却只要轻轻用手指一戳,便可戳破了似的。宁静的湖面,一片深深浅浅的蓝。从淡蓝、浅蓝、灰蓝、宝蓝、深蓝再到深邃如墨的蓝黑,那是任何一个画家的调色板上都无法调出的颜色。
展眼望去,只觉天与地已没了间隙,竟是连接成了一片蓝与白的人间仙境。那亦是任何一首唐诗宋词里都未曾咏叹过的景致。或许是因为古人未能有幸游历此境,亦或许是人类的文字在这样的天地间已变得苍白乏力,无可陈述。
四人矗立在湖边,久久的凝望着这片圣湖,似乎已经忘却了呼吸,忘却了自己还是凡人。过了许久,方见夏忆桓不禁握了握站在身旁的陆涛的手,喃喃的道:“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梦?”陆涛不语,却脱开她的手掌,举起相机拍摄了起来。
卢剑和方菱手牵手的在湖边漫步,两颗心除了彼此之外只剩下这片令人窒息的美景,任何的交谈和评论此刻都显得多余。陆涛端着相机,从每一个角度捕捉着那瞬息万变的光和影。夏忆桓见他如此投入,便也识趣的没有要求拍照,只得默默的跟在他身边用手机玩着各种自拍。
这时,一位身材硕长的藏族姑娘闯入了陆涛的镜头。只见她头上顶着一只汲水用的铁壶,身上严严实实的裹着藏式棉袄,整个头也用蓝色的头巾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张黝黑的脸来,一步一步的朝淡水湾走去。
陆涛的镜头一直追随着这个独特的身影,只见她行至其中一处淡水湾,便蹲下了身子,将铁壶从头顶拿下来,开始在湖边汲水。天上的云浪一层一层的掠过念青唐古拉山顶朝这边翻涌而来,此情此景不禁让人产生一种错觉,那片蓝天与那片蓝湖,竟不知谁是镜子而谁又是镜中之影?那天上飘动着的也不知到底是云朵还是那湖面冰雪的倒影?当那位藏族少女的剪影摄入镜头时,这才分清了哪里是天哪里是湖!
陆涛沉醉在他的摄影世界里,仿佛这几日盘亘在心中的痛楚与忧伤此时已暂时远离了他的心。拍完了汲水的藏族少女,他便转身自顾自的朝湖边一处小山丘行去。夏忆桓玩自拍玩得正酣,见他走了,便也一声不吭的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爬上了湖边一丛十来米高的小山丘。站在那里,陆涛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俯视湖面的角度。而此时,光与影的变化於那湖面与适才湖岸边的视角已完全不同。陆涛感到自己的心似乎在微微的颤栗着,他一面专注於他的镜头中那个至纯至净却又光影交错的世界,心下却不禁暗自思量。此刻,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何藏族人民的灵魂里除了信仰便是信仰,为何偏是这片神奇的土地孕育了藏传佛教那样至高无上的宗教文化。置身於这样一片天地之中,与那些充斥於凡尘俗世的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相比,所谓的现代生活却根本不值一提。如果能拥有这样一片“天宫”,谁还会留恋那被所谓“科技”填满的人间?那是人类心灵中的至高点,唯有触及过的人方才能够体会那妙不可言的滋味。
陆涛的镜头不停的捕捉着那湖面的景色,仿佛天与人皆融化在了圣湖里。当他的镜头扫过不远处一片平静得如同蓝色宝镜般的湖面时,忽然,他竟然看见那蓝色的镜中淡淡的幻化出来一个画面。一时间,他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连忙放下相机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再看向那片湖面时,却见那画面竟然越发清晰了起来。只见那是一个四五岁形容的小男孩的身影,身上披着一件猩红色的僧袍,正蹲在一棵大树底下捡石头。他看得呆了,不禁屏住了呼吸,直瞪着眼睛盯着那湖中异象,生怕一眨眼它便消失了一样。一瞬间,他的心间浮现出一个疑问:这男孩究竟是谁?当他这么问的时候,却见那画面中的小男孩竟渐渐的转过脸来,朝着他微微一笑,那一刻,仿佛一道闪电击中了他的心,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男孩就是他自己!直到这时,他方才想起自己手中的相机,便急急忙忙的举起来试图拍下这灵异之境。可当他再从镜头里看出去时,却再也找不到那个景象了。他慌忙放下相机,再用双眼去寻那片湖面时,却早已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他呆呆的凝视着那片湖,心一阵一阵的颤栗。他不禁怀疑,适才看到的那湖面异象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出现了。这时,他侧头看了看站在一旁还在玩自拍的夏忆桓,便问道:“你刚才看到了吗?”却见夏忆桓对他嫣然一笑道:“看
到了!”陆涛心下一惊,问道:“看到什么?”夏忆桓笑道:“我看到一位美丽的仙女在这湖面上飘来飘去。她的老公,好像就是那个唐古拉山神追在她身后,也在这湖面上跑来跑去的……哈哈!”陆涛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却仍然感到自己的心“砰砰”跳个不停,淡淡的对她道:“走吧,我们下去吧!”
四人离开纳木错湖时已是下午一点半左右。回到车上,众人的思绪和心境仿佛才重新落回了凡间。夏忆桓和方菱直嚷肚子饿,卢剑便从背包里拿出几袋面包和果汁来分给大家。递给陆涛时,却见他摇摇头道:“我不饿!”便低头钻进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司机快速的吃完了卢剑分给他的面包和果汁,便又载着四人朝藏北草原出发。夏忆桓和方菱一面啃着面包,一面分享着刚才自己的自拍照,只见两人一面看一面哈哈笑个不住。陆涛仰靠在座椅靠背上,凝望着车窗外那片纯净的天空,脑海里却全是适才湖面上出现的那幕异象。他不禁想:为什么他会认为那个男孩子就是自己?如果真的是自己的话,那又是哪一世的自己呢?他不禁回忆起骅幼慈曾经向他描述过的回溯前世的经历,难道那小男孩是自己的前世?难道他的前世竟是一位僧人?而且还是藏传佛教的僧人?若说不是前世的话,那莫非是来世?总之,不论那是前世还是来世,自己是一名僧人的这个念头着实把他吓住了。
他曾经笃定的认为自己不会信奉这世间任何一个教派,因为他信仰的是“自由”,不愿自己被任何一种宗教的教条所束缚。可此时此刻他却动摇了,因为他深刻的意识到,绑缚心灵的其实并不是宗教也不是信仰,而是……而是什么呢?如果用骅幼慈时常挂在嘴边的话讲,或许就是她所说的‘无明’,以及心中那些炽盛的欲望和烦恼,贪、嗔、痴的烦恼……
应乘客的要求,司机将车子开进了一片有藏民聚居的草原。来到这西藏北部辽阔的羌塘大草原,便已进入了那曲县境内。越野车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停了下来,远远的,只见几十个藏民的帐篷散落各处,家家户户的帐篷前都悬挂着经幡和五色彩旗。草原上牦牛和羊群成群结队的吃着草,几洼浅浅的蓝色湖泊镶嵌其中,远处青色的山脉上也被一群群黑色白色的牛羊占据了,与这草原连成一片,仿佛这些牛羊吃草竟是快要吃到“天上”去了一般。
四人一面下车一面听那司机小伙笑道:“这片草场是这个季节藏民最多的地区之一,因为这里的草比其他地方都绿得快,而且也肥。”卢剑望着那片已经泛青的草原,不禁笑道:“咱们也带了帐篷,不如找一家藏民做邻居,看看能不能混一顿饭吃!”两个女孩在一旁哈哈直笑,却听陆涛对司机道:“不如你帮我们找一家藏民,给他们说说,我们出钱,能不能招待我们几个吃一顿地道的藏式草原大餐?”方菱笑道:“还是陆涛实在,你,就想着骗吃骗喝的!”说着,用手指往卢剑眉心戳了戳。司机点头笑道:“没问题,藏族人民热情好客,就算你骗吃骗喝他们也不会恼的!”众人便重新上了车,朝草原深处藏民的帐篷区行去。
车子在一家藏民的帐篷前停了下来,司机对四人道:“你们先在车上等一会儿,我先下去问问这家人。”说着,便见他下了车,径直走到帐篷前,跟一位正坐在门口转着经筒的藏族老妇人合掌鞠躬,随后两人便攀谈了几句。不一会儿,便见他走了回来,开门上了车,向众人道:“这家媳妇儿和儿子都出去了,还没有回来,家里只有这位老阿妈,她说家里的食物都吃得差不多了,没个帮手也来不及做,不能招待你们了。还让我向你们表达她的歉意!”众人听罢,心头一热,抬头时却见那位老妇人正望着他们,却是不住的合掌鞠躬表示歉意!四人不禁也朝老妇人合了合掌。却听卢剑叹道:“生平第一次被人家拒绝了还这么感动!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