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上了羽绒服,走出房门。河水像虚幻的存在,穿过我们的宅院,自我的脚下流过。
我弯下腰,把手伸进河水里,冰冷的触感,水真实地拍打着皮肤流过。
这是真的河流。
我的近前,堆积着昨天下过的真实的雪,所以河水才会这么冷。但是举目远眺,河水流向的远方,绿意似乎越来越浓,春天仿佛近在咫尺。
我不自觉地沿着河往前走去,果然,空气也渐渐变得温暖。走了一阵子,身上的羽绒服就已经使我微汗,所以我把它脱下来,抱在怀里,只剩了身上的一件毛衫。
走了一阵子,眼中的绿意越来越浓郁。前方河流忽然拐了一个小小的弯,在河水的弯道处,临岸建了一个古香古色的小凉亭。
凉亭里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女子,轻轻地依着栏杆,沿着河水的方向朝远处眺望。我可以看到她的精致的侧脸,颊上一颗朱砂痣在微蹙的柳眉下真的像垂下的一滴泪。
亮白色的河水淙淙流淌,曲折蜿蜒,仿佛一条生动的长龙。
“丽卿姐……”我忍不住脱口呼唤了出来。
胡丽卿扭过头来,看到是我,缓缓地站了起来。她像初次见面时一样,穿着一身古装纱裙,不过这一次是纯白的颜色,发型也比上一次梳得朴素,显得更加清淡了一些。
她的气质也与平时不一样。平时的她,烫着大波浪的卷发,容颜慵懒而艳丽。虽然了解了她的真身是“九尾白狐”,可我没有仔细观察过狐狸,我只养过猫,平时的她,看上去就像任性的猫儿一样。
所以现在,她那清汤挂面般的乌黑长发,清新素雅的古典扮相,眼神中一抹淡淡的忧郁都让我不太习惯。但是,莫名地感觉这样子似乎更适合她,是我期待看到的样子,甚至看着这样子的她,我自己的心跳声都会微微地听到。我发现初见时她的样子似乎一直烙在我的脑海里。
莫名地有一点开心。
“原来是世宁啊。”胡丽卿整了整衣裾,漫步走出了凉亭,“今天没有什么庆祝活动呢,要么,就在这里散散步吧。”
她什么也不解释,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仿佛我这个凡人对于这不可思议的一切不应该有什么疑问。不过我也确实没有问,经过昨夜的一梦,我已经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接受的了。
我安静地跟在她的身旁,陪她沿着小河慢慢地向前走着。
丽卿平时话不少。她大概是长久以来一直在人间烟火中生活着,所以对人类社会的变迁非常了解,也能很好地融入时代。与她交流起来,就跟和平常的人类女子说话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她今天非常沉默,我们静静地走着,她没有聊天也意思,我也不敢打扰她。我只是想起立春说过的话,说这种基于亲人情感的风俗纪念日丽卿总会比较寂寞。妖是经历了千年以上修行的,他们的亲人不见得与他们一样也成了妖,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记忆的保质期都过了的以前,亲人们就已经遵循自然法则地逝去了。他们可能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亲人是谁了。
立春就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什么样的亲人,不过他们不是人类,并不太在意这件事情。可是丽卿不一样,她莫名地喜欢人类,迫切地想要理解人类的一切,所以会被连累得伤感。
我想,就算我什么都做不了,就这样陪陪她,也是好的。
我跟在她身后慢慢地走,干脆欣赏起周围的风景来。随着离开无聊斋的距离越来越远,季节好像也产生了渐变似的,春天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浓郁。
脚下的河岸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死鱼。
一开始我还没在意,觉得这不过是一种正常的自然现象。后来死鱼的数量实在令人不得不在意了,它们甚至堆放成诡异的形状,阻碍了我们走路的脚步。
无聊斋连通着的河流,在我的眼中是属于奇幻世界的河流,绝不可能存在“毒鱼”、“炸鱼”这种不环保行为的。
我实在是觉得奇怪,忍不住想要问身边的丽卿。但是丽卿忽然伸手拉住了我,拉着我向后退了几步。
“谦卑。”丽卿略带磁性的嗓声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我见她以手抚心,低头颔首,作出了一个浅浅的类似于鞠躬礼敬的姿态,连忙也学着她的样子,微微地低头躬下了腰。
但是我忍不住偷偷地抬眼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辆我毕生未见过的精美车驾,挟着风声与河水的轰鸣,自我的眼前呼啸而过。
车是淡金色,车身上装饰着无数开花的兰桂香草,芬芳的气味渗入鼻端,令人心旷神怡。
这可绝不是一辆古代马车那么简单,因为拉车的根本就不是马,而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巨大生物,马首鱼尾,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像……海马?
而且车子,可是端端正正地行驶在河面上呢!
“海马”和车轮,就这样碾压着河面行进,河面对于这辆车子来说,仿佛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
车窗是古工艺雕花的,精美无比。车窗没有挂帘子,可以看到一位着古装,挽高髻的中年男性端坐在车中,全身散发出一种高贵而纯净的气质,令人不自觉地联想起大河的波涛。
当车驾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高贵男子忽然转过头来,望向了我,神情似乎有一丝诧异。在他的注视下,我忽然由内而外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完全无法承受他的目光。所以,我用右手按住怦怦狂跳的心脏部位,更深地低下头去。
“好了,他走了哦。”当我听到丽卿的声音时,内心还沉浸在深深的敬畏之中,根本跳脱不出来。
“这是……”好半天我才说得出话。
“是河神哦。”丽卿说,“对于他们,还是要存有敬意的。”
这,就是神族吗?那冷峻的目光,那强大的力量和压迫感,果然给人一种没有情绪的感觉——秩序的守护者。
胡丽卿指了指地上堆积的死鱼,说:“獭祭鱼,候雁北,草木萌动,这本来就是雨水的三候。小心不要踩了,绕过去就行。”
“獭祭鱼”?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才记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传说雨水这段时期,水獭们往往会把捕到的鱼扔到河岸上,据说是用来祭拜河神的。我小时候也是听在家帮忙的保姆说过,她的家就在沿河而居的乡村,她是亲眼见过雨水时节獭祭鱼的。
我那个时候还小,但是已经不相信她说的话了,觉得她有些夸大其辞,神神叨叨。可是今天我也亲眼见了,才终于明白古人总结出来的这一切都是遵循了自然的法则,并不是空穴来风。
“动物尚知道对神的敬畏,但是今天的人类,心里面已经没有神明的存在了。”丽卿不知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