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水刚放下笔,鸾笔又动了,马姐一字一字念道:“且将此身寄笼中,一处潮生一处平,待得底定繁繁事,孰是豪杰孰是熊?”
周水一字一字的记下,心中有点不是滋味,暗想:“这不是说我呢吧?自己把自己放笼子里,办完一事又来一事。乱七八糟的事儿全平了吧,前几天倒把自己弄局子里去了。靠,可不是咋地。”
周水赶紧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说道:“夫子教训的是,晚辈知错了。可事不由人,毕竟身处乱局,由不得不动啊。”
这时米案上又写道:“一蓑一笠一钓钩,一天一地一江秋,一鲞一饵一生事,一来一往一水流。”
周水内心里有些许的不服,心中暗道:“一鳌一饵,就是钓鱼了,这是说我没事自己找事儿。一来一往一水流,这是说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流水依旧。”
周水轻叹一声,一躬到地,说道:“老夫子高屋建瓴,晚辈领教了,这香火要尽了,夫子之事……”
周水话音未落,只见米案上写道:“文甲河左,骨曝川南。”
周水全明白了,重又施礼道:“夫子之事,晚辈知道了,请尊驾回马。”
话音刚落,只见红蜡“扑”一声灭了,随即三枝香烟也熄了。看来是老太师走了。
周水问老赵道:“挖土的时候,是不是挖出了死人骨头?”
老赵说道:“那地界儿就是个坟岗子,风一大都能吹出死人骨头。咋地?就因为我挖出了几根快烂酥了的人骨头?”
周水一拍大腿,说:“怪不得人家到你门口哭来,你拿了人家香炉不算,还把人家曝骨了。这多亏是个饱读诗书的老夫子,若他前生是个武夫,还指不定出啥事呢。”
老赵下巴几乎要惊得掉了下来,说道:“那地儿,死人骨头可不少呢。要不是有一片好土,出工钱都没有人乐意去。我也够倒霉的,别人挖都没事,我这挖了没几锹,招了个死鬼到门口哭……”
周水打断他道:“人鬼一理,挖了人家房子,还拿了人家东西,搁谁都不干。您也别抱怨了,天一亮我们大家陪你去。你带个罐子,你挖出来的骨头,你装罐子里。到秦山找个****难到的地方,什么山缝,断壁的,放进去,别离法圣寺太远了。”
周水又扭头跟老赵媳妇说:“您给我们弄几副手套,我们把坟岗上的人骨头都埋了。大家都去,说实话,这比修桥补路都积阴德。”
说话天也亮了。大家按周水说得办完事,时间就到了中午。老赵媳妇想留大家吃个午饭,大家又困又累,一会儿也不想多呆。临要走的时候,老赵两口子偷偷嘀咕,又一边偷眼看周水。
还是老赵媳妇,把周水扯到一边,弱弱的问周水:“那个铜炉咋办呐?”
周水说:“用布包好,别刷别洗,等着卖钱就行了。”
老赵媳妇有点不好意思,说:“要不,你帮忙处理一下?我们出点工钱也行。”
这时老赵也红了脸说:“我下午还得去趟秦山,炉放家里,怕你婶害怕……”
周水说:“没事了,这是笔外财,放心吧!”
老赵媳妇快嘴快舌:“我们福浅命薄的,外财也好,横财也罢,怕是有命发,没命花呀。小周啊,你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以后婶子再报答你。”
弄得周水没办法,要是拿了这炉吧,问心有愧。要是不拿吧,老赵两口子非落下病不可。这时严谨见周水为难,说道:“行,我们拿走。不白拿,我们买,我也不知道值多少钱,就做个一万块吧。”
严谨随手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来,放在桌上,又跟马姐说:“这钱是应当交给您的,是黄妈妈谢医的钱,借用一下吧。”
老赵两口子死命的推辞,实在推不掉了,老赵媳妇只好收下,一边还说:“这是咋说的,救命还倒找钱。”
回到白宅的时候,己是下午两点多。一进院门,大家全呆住了。尤其是周水,脑袋“嗡”的一声,因为这场景在梦里真真切切的出现过。他所讶异的是,细节严丝合缝的和拍,就像电影重放。
只见一个年轻人,瘦得可怜。他手拿一把菜刀,上窜下跳,家里人也都在院子里,白老满脸焦急,周老还是半闭着眼,无动于衷。
这个人是白少,在院子里一跳一跳的跑,嘴里呼呼的喘气,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杀人,我要杀人,杀人啦……”
周水怕他真的伤人,跳进院里就要出手。周老用眼神止住他,那个意思,好像是要让白少再多发泄一会儿。
白少居然不累,大家看得都累了,他还在一窜一窜的跑。周老等得似乎有点不耐烦了,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辞,结一个手印。喊一声“疾”只见白少一下子立住,就像施了定身法一般。
周老站起身来,径直朝院门外走去,大家不明就里,都跟在身后。周老走到水塘边,看了几眼水势,又掬把水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朝上游走去。曲里拐弯的走了七八步,停在一丛茅草前面。只见他挽起袖口,一躬身从茅草丛中拎出一个小动物来。
大家统统吃了一惊,在大日头底下,清清楚楚的看见,周老手里居然拎着一只黄鼠狼。周老一言不发,扭身又回了院里。
一进院门,大家看见白少像一滩烂泥般堆在地上。周老把手中的黄鼠狼放在石桌上,小东西眼睛乱转,不敢动也不敢逃,惊恐之色溢露于外。
白老看了眼,说道:“原来是这个害人的东西,贤弟定住它要如何处置?我看宰了算了。”
白老话一出口,黄鼠狼似听懂了一般,混身抖成一团,竟伸出两只前爪,使劲得向大家作揖。
周老似自言自语般轻声说:“它修炼百年,不容易啊,也算个小仙了。山神爷该管,咱们不能越主代庖。”
隔一会儿,周老站起身,走到白少那儿。一伸手,拎着脖领,把白少拎起来,放在椅子上。又扭头跟黄鼠狼说:“我看你修炼百年,煞是不易,今天就不破你的法了。记住,人有人道,仙有仙途,别为逞一时之乐,误了你一生修炼。你去吧,找个人迹罕至的高山大泽,好好修行,来世讨个人身,也不枉六道中行走一回。”
黄鼠狼竟朝周老磕了个头,然后转身窜下石桌,跳上屋脊。在屋脊上还一回头,竟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
待送走了黄鼠狼,周老向着白少说话了:“世侄,我看你来日不妙啊。你原来该寿享六十七岁,气伤生父折寿十年,置父危于不顾折寿十年,私卖父宅欲置父于流离失所,折寿五年,你算算,你共剩四十二年可活之期,从今天算起,你还有几年?”
白少一头虚汗冒了出来。白老接过话口:“满打满算,他还有三年好活,现世的报应,真实不虚呀。”
白少看一眼白老,又看一眼周老,忽然间跪在周老膝下,怆惶的说道:“老人家救我。”
周老侧身而坐,不受他这一跪。只是轻声说道:“世侄,跪错人了,你咋还不明白。”
白少再傻也听明白了,一扭身膝行几步,抱住白老大腿放声大哭。白老故意硬下心肠不理睬他,但必竟是骨肉父子,要想心无所动,白老也是万万做不到。
周水查颜观色,给白老找了个台阶,周水说道:“且住,你先讲一讲,为什么有伤父之心,如果你真诚悔改,发愿重新做人,大家帮你求求情也未尝不可。”
白少青年时留学美国,在西医领域也是造诣非浅,本来不相信神仙鬼怪,报应之说。但他毕竟出生于中医世家,耳濡目染,对这些神秘的东西,早先就有过见识。因此内心里还是有点若信若疑的,再加上周老刚才一番动作,他还哪敢怀疑,另外这几年一直走“背”字,恍惚间就疑心是自己的不孝招致的恶果。
白少擦了把泪,说道:“二十几年前,我妈忽然得了急性脑出血,生命危在旦夕。哪知道我爸阻止抢救,眼看着我妈死亡……”
周老打断他,问道:“世侄,你也是学医之人吧?”
白少点点头。
周老又说:“急性脑出血之人,如果四肢神经反射正常,那出血点在哪儿,你清楚吗?”
提起医学,白少似乎恢复了一点自信,说:“在脑干,这我当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