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水没回答,而是低头寻思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得上趟山,如玉那事儿更急。对了,小右你说说情况,如玉是咋被捉走的?”
小右一脸愧色,头快垂到了肚皮上,讪讪地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啊。那个……天麻麻亮的时候,大白鹰就来了。如玉穿着姑奶奶……就是小述,穿着小述姑奶奶的衣服一一她自己非穿不可,也不知道为啥?”
周水这时候有点佩服如玉了,的确,也只有化妆成小述,才更有可能把大白鹰招来,大白鹰仇恨的是陈家后人。
小右接着说:“如玉假装在树根底下小寐,这大白鹰就飞来了。一下子向如玉扑过去。我们都手忙脚乱了,这如玉竟然一点都没害怕。她一窜一跳地还踢了大白鹰几脚。激得大白鹰性起,一人一鹰就斗在一块儿了。”
周水暗想:看来这小右没说谎,这符合如玉的风格。
听到这儿,小述倒先急了,她大声骂小右:“当时,你们几个大男人都干嘛呢,就这么干看着?你们这群怂包,还配得叫上草原人的后裔吗?”
一听小述急了。小右头垂得越发低,似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话:“我们一看机活都用不上了,没办法我们只好冲出来,想徒手捉住大白鹰,哪知……哪知如玉却说了,我一个人就够,谁敢上手我和谁急。我们就这一犹豫,大白鹰见人多就逃了。按理说这个穷寇莫追,可如玉追的那个速度,比兔子还快。一边追还一边大声的喊。”
小右停了一下,小述又催道:“你咋也婆婆妈妈了,快点说,喊啥了?”
小右挠挠头:“我也没听太明白。好像是喊:等等我,等等我,没人伤你。如玉在前头跑,我们几个在后头追,转过一个山坡,如玉就不见了。等我们追过去,大白鹰和如玉都没了……”
小述瞪着俩眼又嚷:“你们没四周围找找?别掉沟里或是摔到山崖下了。”
听到这儿,周水吓了一跳,一下子紧张起来。
听小右又说:“那里是一面坡,你知道哇,好几里一马平川,猫着个兔子隔几百米都能瞧见。我们仔细找了,鹰和人都没了,好像蒸发了似的。”
小述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叹了口气:“唉,一准是让大白鹰捉去了。完了,完了,咋跟老宋交待呀?”
没摔到山崖下,是大白鹰捉了去。这下周水反而放心了。摔到山崖下,一定得受点啥伤,刮刮蹭蹭的总得有点。被大白鹰捉了去,反倒没事儿。菩萨许下的,没人伤得了如玉。说实话,现今如玉自杀都死不了一一阎王爷不敢收。
这时严谨那些人也回来了。刚才严谨她们和善后的乡民一起走的,这时才到家。一进门,严谨就焦急地问周水:“如玉的事咋整啊?要不我回趟家,把咱家住的那些……那个……请过来?估计他们能有办法。”
严谨说得那些人,指的是住在家里的丁甲神。周水心中一动,心说:这还真是个好主意。丁甲神也属正神,神位远高过山神爷。请他们对付大白鹰应当有把握。不过自己是这件事儿的法官,请帮手合适吗?而且山神爷说过,这事神道不好出面。如玉那头肯定没危险,不过惊吓是免不了的。话又说回来,这惊吓再大,还有和周水被困在地宫甬道那次来得严重?那次这小丫头可是谈笑风生,视死如归来着。
周水沉了一会儿,说:“我得先上趟山,如玉的安全大家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陈叔、村长大叔你们先都休息吧。明天一早,太阳出来之前,把这些东西都放回棺椁里去,对了,那尊黄玉佛可千万得择出来。东西放回去,把坟再圆上,你们的活儿就完了。那个大白鹰的事儿我处理。”
村长和老陈都点点头,山里人都散了。
这时天彻底黑了。周水找小述要了把手电。周水老家也在山里,尽管夜里走山路不怵,但必竟是个生地方,按说明天一早再上山最好,可周水惦记如玉,如玉必竟身处险境,此时让周水休息他也睡不着,索性上山找山神爷问问情况。
周水出来,走了没多远,听见背后有个叫他。周水一回头,是小述和严谨,严谨说:“你上山干啥呀,找鹰巢?反正我俩也睡不着,就陪你一起找吧。”
前天周水遇上山神爷的事儿和众人说过,严谨还好,小述若信若疑。现在周水和俩女孩讲去找山神爷,小述很是惊讶,她问周水:“这世上真有山神爷呀,你是想上山神爷那儿告状去?我咋听着这事儿好像做游戏似的。靠谱吗?”
周水苦笑一声:“我现在是没啥法子了,大白鹰不露脸的话,咱去哪儿找它?找不到大白鹰,咱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没辙,行的话,我打算请山神爷暗中保护一下如玉。否则主动权在大白鹰手里,咱投鼠忌器,事儿就办砸了。”
一边聊,一边到了那个炮眼大小的山洞口,周水整整衣冠,深鞠一躬,道:“晚辈周水给二位神道请安。”
隔了一会儿,里面咳了一声,然后山神爷的声音说道:“我们不太方便见外客,两位女客还是请回吧。”
这时一个压得极低的女音从里面传出来,这是山神奶奶的声音:“一个是周水的小媳妇,从无妨兄弟那论,她要喊咱一声爷爷奶奶,咱们算通家之好,见见也应该。小述是咱看着长大的,不是外人。”
这场景在严谨和小述眼里,足可以用骇人听闻来形容,尽管这俩女孩有心理准备,但石头里能传出人声还是把她俩惊住了。最令人咋舌的还在后边,只听“吱扭”一声,石壁上竟凭空推出一扇门来。
随着这扇门打开,亮光从里面透出来,亮光里站着俩人,一个穿着对襟灰土布衣服的老头。一个穿着斜襟碎花上衣的老太太——正是山神爷和山神奶奶。严谨和小述再顾不得惊骇了,她俩反应倒挺快,作了一个九十度的揖,口里甜甜的叫了声:“爷爷奶奶好。”
山神爷和山神奶奶一脸的笑纹,尤其是山神奶奶,一手扯着严谨,一手扯着小述,嘴里不迭地说:“好,好,这俩孩子,长得真俊,快进来,快进来。”
进了屋,更令人意想不到的场景出现了。屋子还是那间屋,与上次不同的是,屋里多了俩人。靠西墙坐着一个是面色阴沉的中年人,这人高个瘦脸,坐在那儿就能看出发达的胸肌,他嘴巴极尖,上唇包住下唇,就像是鼻子下面安了一付铁钩,尤其骇人得是搭在膝前的一双手,每支手只有四根手指不说,且这手干枯苍劲,在灯光底下一晃,竟发出生铁的光茫。他坐在一把凳子上,两眉低垂,从眼眉下的一双扁圆眼里,射出一股寒光。他就这么冷冷地着着周水一行人,既不吭声,也没有眼神上的交流。他就这样冷漠地看着,周水感觉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人的出现足够令人意外了。可更意外的事儿还在后面一一靠东墙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孩,她坐得大大咧咧,一支脚跷着,另一支脚的脚后根着地,脚尖还晃晃悠悠的,看见周水仨人进来,这人站起来,用惊喜的语调说:“严谨姐,小述,还有周水,你们来了?”
这人竟然是如玉。严谨和小述一声惊呼,扑过去,抢着抱住如玉。尤其是严谨,竟露出哭腔:“没事吧,伤着哪儿没?你可吓死姐了。”
如玉跳了两下,又跺跺脚:“没事儿,好着呢。”
周水长出一口气。他又扭脸打量那个中年人,确切地说,这“人”不是人类。这一点,周水第一眼看他的时候就己经感觉到了。既然不是人类,那是谁?周水似笑非笑地问对方:“你是大白鹰吧?哈,不错,快修成人形了。”
胡家修成人形那是障眼法,也就是说他们只能在凡人面前示现人身,到了像山神爷这样的神道的府邸,就只能似狐狸的身体出现。一个原因是,山神爷的衙门是总管山岭的总枢,位高权重,单从尊重的角度考虑,胡家也得以真容示现。另一个原因是,小妖仙的法术在这里不管用,这里算天庭的外派机关,代天巡狩。小妖仙在这里根本无法遁形。换句话说,老天爷还不承认它们是仙,它们的“户口本”上还只是狐狸。
但这个大白鹰不同,它在人间示现鹰形,到了这反而示现人形,尽管只有五分像,但它这五分像却是实实在在的采集天地灵气,运转大小周天潜修得来的。也就是说,这时候它没做假,真身就是这个样子。
周水嘴里一付无所谓,但心里却倒吸一口冷气。当然,周水并非是怕了它,而是它若真能修成人身,这就麻烦了。因为周水虽说是法官,但没权力褪它的法。它和胡家不同,胡家的“法”是从长白山胡三太爷,胡三太奶那得来的,仙籍也是在那儿登的记。姑奶奶好点,修得是人仙的道术。但必竟他们还没入上方仙籍。就拿赵村长家立堂子的事儿来说吧,胡家亲朋好友里只要有一位修成上方仙,那立堂子就没必要劳驾周水了。上方仙就有立堂子的权力。
而大白鹰修到了人形,这就差不多相当跨道了,从畜生道跨到人道。这两道的因果可是有极大不同,如果有佛力超拔,跨道很容易。比如说,地藏王菩萨超拔地狱道的鬼魂。须萸之间可有无数鬼魂获度。但有一个问题,那些鬼魂的罪业并末消失,而他们超拔的前提必须要消业,业不消无法进入轮回,那业去哪儿了?业还在,是地藏王菩萨给他们作保——认识错误了?那你可以先走,欠下的慢慢还。
而这大白鹰不经佛力超拔也能跨道,那就表示它掌握了自赎的法门一一用脱胎换骨的磨砺把自己拨到更高的层面去。那这就需要掌握对人道的“性质”的基本认识,才能跨界。佛祖证悟了宇宙的基本属性而最终成佛,大白鹰要证悟人道的基本属性才能成人。人的基本性质,周水肯定还没有彻底领悟。尽管周水己是人身,但他这人身是凭上一世积德修来的。大白鹰却是全凭修炼道术,自己拔上来的。周水高在福报,大白鹰高在道术。也可以这样说,大白鹰依仗的是真本事,周水依靠的是佛菩萨,也正是因为这样,周水反倒有恃无恐。
但周水不能为大白鹰褪法,原因也很简单,大白鹰修成人身,一定也是因果使然,否则天雷早把它劈死了。另外,它修成人身必然开始享受人的待遇,褪法就是褪了人身,等同于杀人了。虽然人间的法律不保护大白鹰的人权,但让周水杀个人,周水第一是没这个魄力,第二也扛不起这份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