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教授思考了一下,回答周水了:“科学实验以需要为原则。西方的解剖学最初就是建立在“偷盗”的基础上一一盗尸。这在当时是法律和道德所不允许的。不过,相对于伟大的医学成就,所有的指责都是乏力的。”说到这儿,范教授停了一会儿,脸上拢上一层轻松的笑意,让余下的话听起来很幽默:“这位同学,如果有上述相同的需要,养个鬼也末尝不可嘛,哈哈,从我个人的角度讲,我支持你。是吧,同学们。”
下面哄堂大笑了。这场景很滑稽了,让周水自己都感觉自己很二,傻傻地站在那儿,二得惊心动魄。
范教授又说:“就这个问题,我想谈一点个人看法。同学们,有些伟大的科学发现,本身就伴随着法律和道德的双重歧视。是的,有时候甚至需要杀戮和牺牲。可以说,没有血与火的考验,就没有人类今天的科学繁荣。如果说需要牺牲,就我个人而言,我愿意做科学的卫道士。好了,今天的课就讲到这儿。”
范教授低头收拾讲义夹。周水看见,范教授阴郁的眼神从眼眶下挤出来,在周水身上逡巡。有三分是冷笑,有三分是嘲讽,剩下的是恨意。
范教授率先出去,他脚步飞快,几乎是小跑了。周水快速跟了下去。在楼门口,周水扯住了范教授。同学们从他俩身边过去,有的和范教授打着招呼,范教授微笑着回应。两人挽着手往外走,在花坛边站住。范教授小声问周水:“你想干嘛,想在这儿撒野?信不信我喊一嗓子,你会被我的学生打的头破血流?”
周水微笑:“居然是位教授,我可真没想到。就您这个身份而言,我是该尊重呢,还是该蔑视?现在我很迷茫,范教授,要不您说说?”
范教授把周水挽着他的手轻轻拿开,道:“对不起,我给不了你建议。不过,我可以提醒你,就你个人而言,考虑的不应该是这些,而是后事一一你知道,只要稍有疏忽,你就会变成我的血童。我有时间,对于我来说是二十四小时,而相对于你,只有几分钟。所以,我不急。”
这话没错,事实如此,范教授的攻击只需几分钟,而周水的防守却是二十四小时,这也是周水急着要找到范教授的原因。
周水依旧微笑:“所以说我想和你谈谈。”
范教授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水:“想讲和?”
“也许。”
范教授犹豫了一下,两个人的眼神略一碰撞,周水故意放轻松。范教授点点头。
两个人没出校院,就在校院内找了个小饭店。这时候还没到饭时,饭店里没有一个客人。范教授找了个靠门口的小包间,这房子有个朝向校院的大窗子,光线很好,不过范教授不是这么想的。他怕周水“撒野”,这里不是可以动手的环境。
两个人坐下。店老板过来,周水随便点了两个凉菜和两个热菜。他甚至还习惯性地问了范教授一句:“您喝酒么?”
范教授居然点点头:“啤酒。谢谢。”
周水倒有些哑然。不过还是叫了啤酒。老板出去,范教授先是看了周水好半天,然后说:“想不想听听我的解释?”
周水抢先进入主题,压低了声音道:“范教授,单就解释这两个字来讲,你已经在强辞夺理了。杀人,这还有得解释吗?”
周水知道,今天和范教授的接触只能控制在“聊天”的层面,这个环境不适合做下一步动作。所以故意压低了声音,免得范教授有压力,周水现在需要范教授“畅所欲言。”
范教授微笑:“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说实话,你很优秀,可惜呀,我的学生里面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说到这儿,范教授居然把上衣脱下来,挂到衣架上。又把驼绒的围巾拿下来,妥顺了一下,也挂在衣架上。他里面穿了一件枣红色的毛衣,衣服里衬着雪白挺直的衬衣领子,扎着墨绿色的领带。这身装束,颜色搭配协调,尺寸也妥帖随身。这又让周水吃惊了,记得在秦阳的时候,他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一一屋里弥漫着积年的阴潮,墙上蒙着黄褐色的烟垢,所有的家具上都罩着一层尘土,甚至身上都透着一股烧纸的味道。
这变化有点大了,大到像两个人。周水一时有点迷惑。
范教授接着说:“人类的历史一直是用两条腿行走的一一科学和宗教。之所以有今天的繁荣,是其共同作用的结果,缺一不可。这一点你不反对吧?”
待周水点过头后,范教授又说:“你有你的信仰,佛学。我有我的崇拜,科学。这两者并不矛盾,甚至可以说是互补。起码这两样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奉献精神……”
“是吗?”周水打断他。说:“据我所知,这个奉献精神讲得是自我的奉献。没错,奉献是佛学的精神基础。科学也的确需要奉献精神,比如伽利略。可您做了些什么?”周水把头探近了范教授:“您奉献的是他人,那个小孩子无辜的,科学对他来讲不是福音,而是噩耗。范教授,做为一个科学家,一个教授,难道您没这种感觉吗?”
范教授依然微笑:“抓走血童的,是你师父吧?佛菩萨?果然佛法无边。你发没发现这样一个问题,这位菩萨抓走了血童,为什么不惩罚我呢,没有这个能力?显然不是。”
这个问题也一直都是周水的疑问,既然当时师父捉走了血童,为何不顺手处理了养鬼人?周水之前一直想用因果来解释,可隐隐又觉得有些牵强。养鬼之事有违天和,养死鬼都不行,养了就断了生灵六道轮回的路径,已经逆天了,更别说用活人炼鬼了。活人炼鬼等于生生把人从因果业报里面拔了出来。出脱因果,这可是大事,佛菩萨都不敢做。
看着周水脸上阴晴不定,范教授又说:“人类发展的两条腿,一条是宗教,一条是科学。贡献能跟宗教相提并论的,也仅有科学。我们可以想一想,走在科学最前沿的专家、学者、教授,难道他们就没有大功德吗?难道他们就不能是佛菩萨的化身吗?杂交水稻的袁隆平,发现青霉术的亚历山大.弗莱明,还有牛顿、爱因斯坦,乃至南丁格尔,林巧稚。我认为,真正佛菩萨不是挂在墙上的图画,也不是坐在供案上的造像。”
这种话是周水第一次听见。周水诧异了,它触及了周水的深层意识。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
范教授又说:“科学家作为科学的守望者,也有他自身的无奈。和佛菩萨不同,他起码是入世的,因为他们承担了具体的责任。当然了,这也不能成为杀人的绝对理由。不过,伟大的科学成能够给予人类的,相对于区区一条生命,要远远沉重的多。”
毫无疑问,范教授不仅偷换了概念,而且立意就是谬论。没有杀人的佛菩萨,也没有杀人的牛顿、爱因斯坦。没有哪样科学的建立,必须要杀人才能完成。就算有这样的科学,也绝不会造福人类。
周水一时间居然辞穷了。尽管潜意识里觉得这是谬论。
范教授又说:“事实上,我的科研成果正逐步转化为生产力。比如:在通讯领域,在遥测、遥感领域,我取得成果己经站在了行业前列……”
周水打断他:“范教授,你混淆是非了。科学家和杀人是两件事,这里面没有辩证关系。我的活佛上师之所以不捉你,绝不是因为你说的这些。你不是牛顿也不是爱因斯坦。就算是,天目昭障,因果不虚,你照样得受业报。至于为何没捉你,用这句话解释最合适一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聊到这儿,已经闻见火药味了。这时候,店老板把酒菜上了来。周水站起来,给范教授满上一杯酒。问范教授:“头一次白宅血童压床,到最后一次太原的障眼法,咱斗过四次了吧?
范教授的眼神迎着周水的目光,似乎想挖掘周水内心所想。隔了一会儿,轻点下头。
周水微笑着又问:“敢问范教授,您觉着是谁胜谁败?”
范教授沉默了一会儿,口气像是自言自语:“若说这胜败嘛,应该是五五开,平手。你说呢?”
周水之所以用这种问法,就是想让范教授亲口承认,他是障眼法的始作甬者。这样问的好处,是有个潜台词一一我知道这障眼法是你干的,推脱也没用,大家心知肚明。果然,范教授默认了。
五五开还算公道。虽说范教授那边折了一个血童,但四次里周水倒有三次命悬一线,也只能算个平手。周水点下头:“咱算不打不相识。既相识了,我奉劝您两句,行吗?”
范教授伸手做个“请”的姿势。周水说:“您到秦阳公an局投个案吧。我俩的恩怨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杀人不行。杀生害命总要报的,今生不报,来世也报。此生事,此生了,这对您有好处。”
这个说法也算肺腑之言了。从周水内心想,投案自首,认罪伏法,未偿不是个好的了局,周水这是真心为对方考虑。
范教授站起身,冷笑了一下:“既然是平手,还大可以一斗嘛。小伙子,这鹿死谁手,还未待可知,你急什么?”
周水也站起来,看着范教授,摇摇头。想说点啥,话到嘴边又没说。转身出去,从柜台结了账,径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