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皮做的帐篷,一顶顶扯天扯地的,连绵出去,一眼看不到头尾,无数将旗,队旗,武旗如高粱地一样,在秋风里猎猎飞舞,无数刁斗望楼,严密的警戒着内部与外部。
一辆辆独轮车,将根据地里运来的粮草物资,穿山越河,运到八百里秦川出口,然后装到适合平原,效率更高的四轮马车上,再直达大营。
一切都显得中规中矩,按部就班。
闯军,再不是杆子,而是彻彻底底的正规军队。
一杆需要仰视的闯字大纛下的巨大帐篷里,出征渭南的将佐文官济济一堂,围在吕世的身边,低声或高声的谈论着军情,没有上下尊卑,没有森严等级,一切都如当初。
渭南地区巨大的地图就铺在大家面前的桌子上,无数的脑袋都伸在那里,几乎所有的手指都在指指点点。
闯军南下,完成既定战略,第一个面对的便是这已经严阵以待的渭南。
渭南,在明的时候,其实不算是一个府,他不过是附属在西安直辖之下的一路,渭南,只是这八百里秦川的一个统称,现在,登城已经被吴涛军师先期拿下,现在大家面对的是一马平川里的坚城蒲城。
这次,吕世一改原先不占领县城,以农村包围城市的路子,要拿下蒲城作为未来自己统治的中心,一个有了上百万,如果再加上整儿渭南两百万人口的政府,依旧缩在窑洞山沟,这太也说不过去。
从地理位置看,蒲城勾连北面七县与渭南平原,这是咽喉,绝对不能放在官府手中,哪怕正如其他七县一样,只放几个官吏也不行,这是一点。
最主要的的一点是,吕世坚决的要将蒲县完全掌控在自己之下,再不许有一点外来势力掣肘染指,原因是这里的矿产。
且不说蒲城巨大的煤炭石灰石储量,就是硫铁矿,铝土,还有一直限制根据地军工发展的芒硝,就已经让吕世半夜口水不断了。
赵兴拿着一个小木棍,趴在地图上,指点着地图向包括吕世在内的所有兄弟介绍着监军士兄弟得到的情报。
“浦城,东临大荔县、澄城县;西接富平县;北依白水县、铜川市;南靠。是关中粮仓、是陕西人口最稠密的地方,即便是现在流民遍地,人口流失严重的今天,这里依旧有人口二十万。是秦川第一道屏障,因此,即便是现在朝局**如此,依旧城墙完备,兵精粮足。尤其,张元那厮,走了西安巡抚门路,更得洪承畴支持,将他最得意的子弟小十七派来当了守备,更是不遗余力的练兵精武,即便是这次调兵勤王,也没有调走一兵一卒。因此上,蒲城有兵六千,签丁可达两万。”
站直身子,看看满帐众将不以为然的表情,这些不得不加重语气道:“还有,在这蒲城里有个副守备是我们大家的老朋友。”
于是全部的脑袋都抬起来,好奇的等着赵兴说出这个老朋友是谁。
赵兴一笑道:“我们的这位老朋友,就是当初米脂的大盟主,投降了官军的不粘泥,现在叫张存孟。”
众人哗然,不沾泥的投降,已经让众人愤怒,但现在,竟然又站到了自己的对面,这怎么不让所有人咬牙切齿?
吕世默然,丢下手中的炭笔,忧心忡忡的在大帐里踱步,原因无他,是为这已经轰轰烈烈的明末农民战争的前景堪忧。
自从吕世决定改变自己的想法,放弃自己当初的思路,义无反顾的带着兄弟们和依附自己的百姓走向抗争,或者说是挣扎求活的铁血道路的时候,一切也应该是改变了。
在吕世与前世历史对比的时候,往往在暗夜里沾沾自喜,因为,自己的到来,的确改变了这个历史里,原先历史上那凄惨的陕北百姓的命运。
且不说原先在这大明天下没有的工业商业,即便是这陕西一地的人口,就是自己的成绩。
原先,在崇祯二年,在李自成高迎祥等流寇摧残下所剩无几的人口,现在就已经不同,现在,在自己的七县之地,就已经生聚了百万,这已经是历史上的十倍了。
有了这些,让吕世对改朝换代已经有了绝对的信心,如果再加上各地杆子的力量,那实现自己的目标,将是事半功倍。
但是,不粘泥的投降,却给了是那些起事的杆子又一个希望,一个随遇而安放弃抵抗的希望,虽然这希望其实在最后依旧是无尽的失望,但眼前就是这样。
这样,就会造成原先陕北那些还在各地坚持的杆子放弃,这样就会让官军腾出手来对付自己。
说良心话,吕世这个想法也有了与邻为沟壑的意思,但是,现在的吕世已经不再是原先的一副软弱心肠的吕世,不是被自己的野心改变,而是被这残酷的现实所改变,被这身后百万信任自己,依附自己的百姓,还有眼前,身后的兄弟所改变。
一切都在慢慢的改变中,即便有时候,吕世在梦醒时分被自己变得急功近利,变得铁血无情惊的汗流浃背,但还能如何?没了,只能适应。
现在,在历史上,被俘赴死的不粘泥投降了,这个历史再不是原先的历史,最少,是这陕西大地不再是原先的陕西,那自己将何去何从?
看看周边兄弟的表情,除了惋惜与愤怒,没有别的,比如游移犹豫,这多少让吕世安心不少。
自己的军心没有被这消息所震荡,吕世心中不由长出一口气。
过天星将拳头狠狠的砸在桌子上的地图上,站起身子恨恨的道:“不粘泥,老不死的,在当初米脂救给我们弄出个幺蛾子,让我们白白的损失了无数兄弟,更在上次,还撺掇了高迎祥那厮,来我根据地,要吞并了我们。上次一战,我真的后悔,当时没追着这个老东西到老窝灭了他,让他又弄出什么招安守备。”看看周边一群同样义愤不已的兄弟,再次大声道:“你投降了官军也就罢了,怎么还来这渭南蒲城?继续跟我作对?这不是恶心人吗。”
一句话,让原本压抑的大帐轰然活跃起来,一杆兄弟纷纷笑骂不沾泥的不地道。
这次直接从黄龙跟随闯王出征的朱铁却轻松不起来,直了身子,忧心忡忡的道:“不沾泥那个老狗加入了蒲城守卫行列,对我们实在不利。”看看大家深思的样子,解释道:“这不沾泥几次与我等联合,对于我们的一些攻城略地的手段那是耳熟能详,在上次高贼高迎祥来犯的时候,就是他弄出了棉被**,从这点看,不沾泥被派到蒲城,就是针对我们来的,这不得不防啊。”
吕世点点头,可怕的不是面对面的敌人,而是曾经的战友兄弟,因为,他们最知道你的弱点在哪,抓住了你的弱点,一击而中,这才是最致命的。
大帐里原本轻松的气氛,一时间又变得沉闷压抑起来,这是个事实,如果掌握了闯军攻城守备方法的不沾泥守备蒲城,那对闯军征服八百里秦川门户的蒲城之战,将带来不可估量的难度。
“尤其。”这次主力的火器营张营长也忧心忡忡的站出来道:“上次我们打败了高迎祥,在战场上,我们缴获了十几张长弓,虽然做工粗糙,但也不失威力,我想来,这就是不沾泥那厮的功劳。”
赵兴点点头,这事,张营长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向赵兴汇报了,赵兴也相当重视,但由于宜川牵扯了闯王太多的精力,赵兴就没有上报,尤其在得知不沾泥不过才装备了五十几张,而且箭簇少的可怜就没再往深里挖掘。
但是,如果这次不沾泥有了朝廷巨大的物力支援,那箭簇不再犯愁,这的确是自己等头疼的事情。
“闯王,对不起,这件事情我——”
吕世笑笑,无比轻松的打断了赵兴自责,“我说过,在这世界上就没有秘密可言,更何况我们的国人最擅长的便是抄袭,瞒是满不住的,只要我们的长弓比他们更精良,比他们的箭簇更多,那就行了。”
吕世说这话是有底气的,因为在广武的启发下,吕世不再刻意的让民兵去训练那血腥残酷的刺杀,而是转向更适合他们的长弓训练,这次,在秋收之后征服渭南的时候,吕世就足足抽调了一万民兵,其中就有五千长弓手,想想那是一个什么概念?那将是遮蔽太阳光辉的一次次齐射,在根据地钢铁厂巨大的钢铁支持下,大明,是绝对不能在一个地方组织出如此多的对抗实力的。
熟悉并亲自参加了米脂一战的耿奎,站起来,寻了个水碗喝了一口,开腔道:“其实,不沾泥到了这蒲城,说不定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吴涛不太熟悉不沾泥,当初知道他投降,心中没有一点负担和负面影响,现在听耿奎一说,不由来了兴趣,将手一伸道:“兄弟请说。”
耿奎对着军师一笑道:“不沾泥,已经两次被我们打败,这是一件好事,一个人怕了另一个人,在气势上就已经弱了无数,现在,再次面对我们,想那不沾泥已经沮丧,这在气势上,我们先占了上峰,将为兵胆,既然作为被朝廷依为长城的将军都落胆了,那将士还有一战信心吗?所以,我认为,这次调不沾泥这个叛徒来守蒲城,绝对是官军的一个败笔。”
被耿奎这么一分析,大家不由一起叫好,吕世也欣慰的看到,自己兄弟越来越成熟了。
不过吕世依旧在心中暗暗担心,担心的是自己改变了陕西历史,是不是也改变了洪承畴,如果那样,那将来与自己对阵的将都是原先自己的穷苦兄弟,尤其,还有一个未来的大舅哥,到那时候,自己该如何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