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是在朝堂上,第二天,御史中丞伏尧锉以渎职枉法、滥杀无辜的罪名具本弹劾洛浩霖,之后当朝礼部尚书伏尧遵、文华殿学士伏尧沛等数十位大小官员高呼“附议!”。
而另一派则以刑部尚书齐止穰为首,列出伏尧律诸项罪状,“陛下,伏尧律罪大恶极,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京兆府尹这是为大局计,不但无罪,反而有功!望陛下明察!”同时,兵部尚书秦方正等十数人出列附议。
而本应该就此发出声音的皇帝却默不作声,任由两派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末了,只冷冷的说了句:“今日到此为止,退朝!”
听到这里,霍云便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他是在等,等洛浩霖从京兆尹府中出来,看到朝里朝外为这件事情吵成这样,洛浩霖自然会出来,皇帝太了解他了,就像霍云了解皇帝那样。
这件事虽然让洛浩霖得到了百姓的认同,在民间积累了一定的口碑,可却也让他成了伏尧家的眼中钉,对洛浩霖来说实在算不上是好事,霍云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接下来的事不用洛浩霖再说下去,霍云也能猜到。
大概就是两派实在吵得不像话,宫里太后也在向皇帝施加压力,最坏的结果就是皇帝将洛浩霖扔出来喂狼,但总算他没有这么做。
但洛浩霖也确实像他所想的那样站在了百姓们的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很容易就会被伏尧家派来的杀手所杀。同时,这个机会也是双刃剑。
现在正是洛浩霖风头正劲的时候,若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刺杀,肯定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伏尧家派人干的。
原本伏尧律的事已经让伏尧家在民间的口碑差得不能再差,现在要是再出什么事,民怨一旦成鼎沸之势,被皇帝抛出来喂狼的肯定是伏尧家了。
况且,针对洛浩霖的弹劾现在僵持不下,已经惹得皇帝很不高兴了,伏尧家的大部分人还是认为不必为了一个死人连皇帝的圣心都失去了吧。
最终,杀手将拔出的剑收回了鞘中,伏尧家还是决定忍下这口气,毕竟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这笔账慢慢算。
伏尧家的想法,霍云知道的一清二楚,对他们来说,伏尧律不过是一个人而已,这个世上最值钱的是人,最不值钱的也是人。伏尧家内部的竞争何等激烈,伏尧律的死还是会让很多人高兴的。再说,伏尧家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伏尧承宗一清二楚,他也最会审时度势,他明白皇帝的态度最重要,毕竟这大夏朝还是姓李的。
虽说失去了一个孙子他很痛心,可他有几十个孙子,他又怕什么呢?在滔天的权势面前,亲情又算得了什么?生在这样一个家族,看似威风八面,实则如履薄冰,难以感受人世间的温情,霍云摇了摇头。
“这就是你要做的事么?”又喝了一大口茶,霍云这么问道:“你当初的选择便是为了这个?”他的神情就像是导师教训不争气的学生一般。
面对他的询问,洛浩霖无法回答,只说了一句话:“这是我的选择,是我的错,同时……也是我的罪。”他语气中含着深深的悲伤与痛楚。
“呵呵,你的选择……是啊,的确,这么看来你的罪确实不轻,”霍云冷笑起来:“从两年开始就一直是这样,这次也一样。你的选择在于当这个京兆府尹,错在于接下这个案子,罪在于让那些人因你而死!”说完,他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望着洛浩霖。
洛浩霖神情黯淡的道:“是的,没错。他们是因我而死,因为我太天真、太幼稚了,所以他们才会死。”说到最后,他双眼中已是凶芒毕露。
“我早已说过,用通常手段是行不通的!谁能帮我们做那件事?那就只有我们自己!对付非常之人必须要用非常手段,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天是靠什么?你的公理和正义么?”说完,他咯咯冷笑起来。
是的,洛浩霖心里很清楚,虽然伏尧承宗表面上不再与自己为敌,但心里还是十分忌恨,凭伏尧家的势力,自己这个小小的三品府尹绝不可能活到今日。但自己现在还活着,那就证明一定有人替自己挡去了伏尧家派出的杀手,那个人是谁他心知肚明。
从这一点上来说,霍云说得是对的,对付伏尧家这样拥有庞大势力的家族来说,一般手段是行不通的,反而会伤害到别人。三梗村的事情不能再重演了,想到这里,洛浩霖就忍不住的一阵伤感。
过去两年里,每每想到这件事,洛浩霖都追悔莫及,所以即便是之后的两年他拼命的四处奔走、拼命的工作,赢得了上佳的官声口碑,但其实这只是他为那件事赎罪的一种方式而已。
对霍云的冷嘲热讽,他没有丝毫表示,因为他曾经对霍云说过:“我不想加入其中,不仅是因为我厌恶这种事情,还因为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公理和正义依然存在!”当他讲出这句话之后,霍云只冷冷的回了他一句:“这是个血池,已经没入其中的人,难道还想干干净净的离开么?”
此时此刻,就算再不想承认,他也不得不认为霍云说得有道理。况且,他自己不也用了非常之法了么?
两年多的官场浸淫,让洛浩霖认识了不少、成长了不少,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以往的所思所想是否真的正确。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起霍云说的那句话:“若是有一天让我知道,老天真的有眼,我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戳瞎他的眼睛,反正他已经是个睁眼瞎了。”
“凭你的才能,竟真的甘愿做一个小小的三品府尹?”霍云继续问道,还是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现在的本事能做多少事?能救多少人?”
洛浩霖不去管霍云的咄咄逼人,而是反问道:“那你呢?你坚持当初的选择,又是什么样的结果?凭你当年的战功,现在早应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为什么还要自请去北疆,从一个小兵干起?你后悔了么?”
被他这么一问,霍云初时也是愣了愣,很快他就摇摇头,“我从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这你应该早就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无数次被人质疑、被人否定,但我最后总能用最响亮的答案回敬他们。你跟雷枭他们不同,可以说你才是那个我最得意的部下,可你却说什么无意于权力斗争,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失望么?”
洛浩霖沉默不语,霍云继续说道:“在这个权力场中,你以为还能明哲保身不成?就像在战场上,你不杀人,别人却要杀你,在这里说那样的话无异于自杀。你所相信的公理正义救不了你,它们救不了任何人,能拯救你自己的只有手里的剑。”
“但这里不是战场,”洛浩霖紧紧盯着霍云:“他们也不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谁说他们不是!”霍云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为什么?”洛浩霖站起身来。
霍云喝了口茶,盯着洛浩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回来了,你、皇上还有他们应该都明白。我的归来代表着什么,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些年我待在北疆真的老老实实干着小兵的活吧?”说着,他还眼带嘲讽的笑了笑。
听到这句话,洛浩霖似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颓然的坐回椅子上,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发问:“果然么……是的,我应该明白的。当你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那次也是、这次也是,全都是为了你们在筹划的那件事做准备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