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准备什么时候跟他们说?”赵康坐过来问道,颠簸的车厢让他的声音哆哆嗦嗦。
“找机会的。”封知平的声音也颤抖得很,顿了顿问道,“你呢,想好了吗?”
“在想。”赵康说完,沉默下来。
离开点苍山已经五天了,这番对话每天都会进行一次。
赵康人来了,但没想好何去何从,封知平因为他又迟疑起来,怕兄弟们都拒绝,又担心兄弟们觉着自己太功利,原想到第一个镇上投宿时便托出实情的计划就这样一天天的拖延下来,两人就像例行公事一样,每天都会进行一场知道答案的无聊问答。
“我说,咱就算不骑马,换辆车也行啊,不换车换条道也行啊,快颠死我了!”老董探过头来,脸有点绿。
一天两天还成,连着五天每天颠上六七个时辰,饶是他的身板也快挺不住了。
斜对面,马六脸色铁青的靠着车厢,他今天已经吐了三回了。
旁边的于大胆也萎靡的很,他起初还是挺得住的,还好心的帮马六拍背,结果被六爷吐啊吐的勾的也跟着吐了,俩人绿着脸靠在一起,念念有词的默算着剩下的时间。
“别找我,找你主子去。”封知平示意了下尤双儿。
车是尤双儿挑的,路也是她选的,她是金主,自然说了算。
虽说这条路确实比官道快,但路况实在是差,沿途不是石子路就是泥地,冬寒冻得半湿的烂泥比铁还硬,坑坑洼洼见不到几块平坦,哥几个都一个感觉——自己不是人,是骰子。
相比难兄难弟,金主则高兴得很,从小到大每次出行都被人打点得舒舒服服,这回终于狠狠体验了一把生活,新鲜劲儿五天了都没过去。
老董瞅瞅趴在窗边掀开一角帘子瞧山景的尤双儿,撇撇嘴暗暗腹诽。
冬天的山哪个不是光秃秃的,有啥好看的,瞧了五天都没瞧够,你是坐了几十年牢子刚放出来吗?
这话也只敢想想,名义上尤双儿还真是他们的主子,况且这几天行路辛苦但每次投宿都好吃好喝,他没胆也没脸张那个嘴。
厚厚的棉门帘掀开,本就不多的热气瞬间散光,徐昊探进头来。
“师傅说前面有条小河,应该还没上冻,咱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下。”
帘子放下,车厢缓缓回暖,老董给暖炉添了几块炭后坐回身,瞥了眼门帘叹了口气。
“小耗子真抗冻,这几天就没见他进来过,真行!”
“人家那叫尽职尽责,跟你们似的,食人俸禄不干正事。”赵康淡声讥讽,表情说不尽的蔑然。
老董顿时不干了:“你也是随从,你也没干正事,还有脸说我?”
赵康嗤笑:“我有没有脸跟我讽不讽刺你有关系吗?我坐得住,你坐不住,这就是差别。你实在过意不去可以出去把人替进来,给我个机会也夸夸你。”
“你,你也太不要脸了!”老董气了个半死。
赵康挑眉:“你第一天认识我?”
老董顿时泄气。
认识这么久,他哪能不知道赵康的脾气,原先在宗门内还好些,这些天出来变本加厉,逮谁怼谁,嘴损的让人恨不得活撕了他,老董深深怀疑这货是不是失恋了,平时莺莺燕燕的围着,那天离开时却没见到一只。
自知损不过赵康,老董决定转开话题,瞥了眼尤双儿:“她也挺抗冻的。”
赵康哂笑:“白痴。”
“你再说一遍!”
老董忍无可忍,撸袖子就要开架,封知平赶紧按住:“行了,荒山野岭的把车打散架了靠两条腿走啊?”
“他骂我,我又没招惹他!”老董咬牙切齿。
“我只是说了个事实。”赵康斜眼嗤笑,“人家是望月峰出来的,会怕冷?”
老董没反应过来,封知平无奈的解释道:“他住在望月峰顶,那里一年到头全是雪,自然比咱们耐寒一点。”
赵康拿扇子朝封知平一指:“看,这才是聪明人。”
“他去过望月峰,我又没去过!”
老董梗着脖子辩解,说完感觉有哪里不对,不等想明白,就见赵康指了指自己的眼。
“我也没去过,但我不瞎。”
封知平无力的叹了口气,任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满车人只有他知道赵康几天来的火气为什么这么大,都是去留问题愁的。
这时车子晃晃悠悠的开始减速,待车夫的吁声勒马,不等车停稳,马六和于大胆就争先恐后的冲出车厢,片刻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封知平最后一个跳下马车,寒风迎面,却依然掩饰不住空气的清醒。
深吸一口气,舒爽到一半忽的感觉到淡淡的怪味,赶忙屏息朝旁一瞅,得,老董已经冲过去骂上了。
“你们两个白痴,要吐不会去下游吐啊!滚滚滚,赶紧滚那边去,奶奶的想喝口干净水都不成了!”U9电子书
马六和于大胆相互搀扶,脚步虚浮的往下游挪腾,封知平全程同情的目送,忽闻纸张抻展声,转头一瞧,果然是赵康的折扇。
“这么冷还扇?”封知平惊为天人。
赵康用看白痴的眼神瞅了瞅他,折扇抬到脸庞一挡,隔着扇子淡声道:“脸嫩,怕风。”
封知平:......
“呀,有鱼!”尤双儿欢喜的叫道,转头冲赵康招了招手,“过来,帮我钓几条!”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封知平依然能想象出赵康眼角抽搐却不敢发作的样子。
想他堂堂一准先天高手,一手绳镖练得出神入化,不靠灵识就能七八折,如今却被人当做钓具见天的插鱼,其郁闷可想而知,封知平乐坏了。
再让你装逼!
“渔夫康”不情不愿的“钓”了几尾肥鱼上来,老董已帮着车夫点起篝火,跟马六和于大胆一起凑在火堆旁取暖。
提溜着鱼往地上一扔,赵康一脚踹翻于大胆坐在了他的位子上,于大胆气鼓鼓的站起身怒视片刻,没得到回应,无奈的鼓着腮帮子提着鱼去河边处理。
马六缓过劲来,皱眉挪到老董身边小声问道:“他到底怎么了,这几天火气怎么大?”
隔着马六偷偷瞄了眼渔夫,老董悄声道:“我觉着是失恋了。”
马六深以为然,大叹自己这两天虎躯抱恙,连脑子都迟钝了。
尤双儿看了会儿杀鱼觉着没意思,跑回来挤开封知平落座,左右一望问道:“徐昊呢?”
“检查去了。”赵康指指身后的林子。
尤双儿了然,不满的说:“怎么又是他呀,你们怎么不去?难道你们平时都是这么欺负他的?”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他是自愿的!”
老董马六赶紧齐声摆手,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赵康却很不给面子,哼了一声道:“谁说不是呢。”
“喂,够了啊你,我忍了你好几天了!”老董大怒。
马六也皱眉道:“有事就说,别整天阴阳怪气的,我们没招你也没惹你,说的好像就我们欺负耗子没你什么事儿似的!”
“我干活了。”赵康拿扇子点点正朝这儿走的于大胆,“我钓鱼了。”
两人登时闭嘴,取出干粮架在火堆旁,你帮我我帮你的卖力表演着兄弟情,希冀着能气到某人。
奈何某人脸皮过硬,凝望着火堆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掌心沉思着什么,看都没看一眼。
“你们平时就这样吗?”尤双儿狐疑,“你不是说你们感情很好吗?”
封知平尴尬的咳了声:“是挺好的,只是老赵这几天不太舒服,所以脾气有点冲。”
“病了?早说啊!顾师傅,等下麻烦加快点速度,我们要早点到下个镇子去看医生!”
尤双儿忧心的招呼车夫,车夫正要点头,却被老董和马六一人一边的按住。
“不用不用,原先的速度就成,他没病,就是有点不舒服!”
“对对对,他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舒坦,我们都习惯了,你后面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两人一唱一和,把尤双儿给说蒙了,狐疑的喃喃道:“每个月都有,男人也会那个样子吗?没听师父说过呀!”
封知平正在喝水,顿时喷了,抽着嘴角扭头一瞧,见女孩呆呆的歪着脑袋认真思索,样子煞是可爱,只是这话......
怒瞪两个元凶一眼,俩货讪讪的缩了缩脖子,又一起怒视赵康。
都怪你个阴阳怪气的小白脸!
背后传来脚步声,徐昊侦查完毕折返回来,封知平递上水囊正要道声辛苦,却见徐昊一改往日地面天天,表情冷肃。
“有些不对头。”徐昊侧身蹲下,余光扫着树林肃声道,“昨天我就感觉不对劲,今天特意又走远了一点,天上地下全部检查了一遍,果然有发现!”
“天上?”
于大胆一脸茫然,见一群人齐齐怒目讪讪缩了缩脖子,赵康良心发现,淡声解释了一句:“树上。”
“对,是树上,我表达有误。”
徐昊虚心检讨,从怀里掏出根枯草递给封知平。
几人凑过来观瞧,只见草色枯黄几乎没有水分,就是跟路边的普通野草,于大胆抬头正要问问有什么奇怪的,见到赵康鄙视的眼神后又赶忙闭上了嘴。
封知平捏着草尖举到眼前,表情严肃的凝视着草根。
根部不全,是被人蛮力拽断的,断口附近凹凸不平,仔细辨认,赫然是反复咀嚼过的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