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凤雪噼里啪啦的一顿数落,封知平脖子越缩越短,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他有种古怪的感觉,仿佛面对的不是韩凤雪,而是他娘亲,事实上此刻的韩凤雪也确实没有半点仙子风范,那气势那口吻完全就是老娘训儿子。
好不容易忍到风雨稍平,封知平赶紧赔罪,怯怯道:“都是弟子的错,连累山主操心,弟子实在不该,请山主责罚。”
“抬起头来。”
封知平一哆嗦:“弟子不敢。”
韩凤雪微一皱眉,封知平面前的地面突然冒出寒气,眨眼的功夫就凝结成冰柱顶着下巴迫使他抬头,速度太快险些闪断了他的脖子,他赶忙端正跪坐,视线下垂盯着裙摆下的地面。
“看着我。”韩凤雪淡声道。
封知平万般不愿,可不敢不从,因为迫使他抬头的那根冰柱末端分出了两根冰锥,方向正对他的双目。
一咬牙,他抬眼望去,毫不意外,入目的是一位朱唇玉面的绝色佳人。
但见那女子杏脸桃腮,蛾眉皓齿,琼鼻娇挺,玉骨冰肌,雪白的深衣勾勒着美好的身段,不肥不瘦,婷婷袅袅,明明一袭素色,并无多少花样点缀,却明艳绝伦,惹人遐想。
单看这些,见者无不会心生八字——天生丽质,倾国之姿。
便是传说中的仙子怕也不过如此,人生一世得见一回,纵死无憾。
可是,当看到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时,你会发现这些都不重要了。
在视线交汇的瞬间,封知平就沉沦了进去。
在那里,他看到了人间百态,看到了桑海变迁,看到了自己的生生世世,或富贵或贫穷,或横死或善终,仿佛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轮回。
一切都在变,不变的只有一样——一个始终与他纠缠不清的女孩。
女孩有种奇特的吸引力,每次新生他都会不由自主的向她靠近,主动或被动,喜欢或嫌弃,无论怎样,两人最终都会纠缠到一起,而他的心中最终也会生出同一个念头——自己,是喜欢她的。
一场又一场的轮回中,女孩的烙印越来越清晰,直到某世某日,鬓发斑白的他自田间归来,坐在藤椅上抱着最小的孙子跟女孩喝茶休遣时,他才猛然生出一个疑问。
“你,为什么没老?”
女孩没说话,只瞪着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似乎在看他是不是病了。
封知平知道自己没病,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须臾,又一个问题冒了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泫然欲泣,不知是伤心还是担心他的病情,靠过身来轻轻抓住他的手,朱唇微启,他却听不到声音。
“你说什么?”
女孩神色惶恐,眼泪终于溢出了眼眶。
封知平心中绞痛,抬手去擦,可手伸到半空却僵住了。
夕阳下,自己的手,肤色黝黑而松弛,还有不少老年斑,就像发了霉的干橘皮。
这是自己的手,可印象中,自己的手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啊!
自己怎么会老成这个样子呢?
我...
心脏狠狠一跳,封知平突然发现,他根本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老的。
他甚至险些想不起自己是谁!
无视抱着自己胳膊哭泣的女孩,封知平呆呆望着夕阳,努力思索着一个又一个平日里根本不会去想的问题。
我是谁?
我是封知平。
我父亲是谁?
我父亲是...
该死,我父亲是谁?!
霍然起身,答案就在嘴边,可他就是吐不出。
轻轻摆脱女孩,他烦躁的在小院里走来走去,看到小孙子手里的玩具剑时心有所动,一把夺过舞将起来。
孙子哭了,女孩气恼,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大声埋怨他为老不尊。
封知平听见了,但当听不到,他笨拙的舞着木剑,学着员外府上护院武师操练时那样一招一式的演练,一颗心不知不觉的沉浸进去,直到某一刻,一道闪电划过脑海。
他,想起来了。
“我是封知平!”
“我父封莫修,吾乃剑候嫡子,侯府世子!”
“我,没有老,我他吗才十七!!!”
“这是幻术,是幻术!哪个混蛋敢迷惑我!”
涣散的瞳孔骤然紧缩,封知平惊醒回神,满腔的火气满身的煞气,犹如择人而噬的猛兽。
“王八羔子,给我滚出来,少爷弄不死你!!!”
吼声震天响,那气势好似天王老子下凡跟前他也敢砍上两刀,可当他看到那个轻轻鼓掌的白衣女子时,什么气都瞬间散了个干净,记忆彻底苏醒,他浑身冷汗,扑通跪倒在地。
“韩韩韩,韩山主赎罪,弟子失失,失礼了...”
妈呀,自己把韩仙子给骂了,她会不会杀了我?免费中文
应该不会,老头子跟他好像挺熟的,可问题是...
该死,这老娘们儿是双儿的亲师父啊,那丫头知道我把她师父骂了,不得提刀撵我二里地?
这老娘们儿不会说出去吧?
毕竟是她阴的我,我是受害者,好好解释一下,双丫头应该能理解吧?
封知平满心忐忑,韩凤雪则目露赞赏。
“半个时辰挣脱出来,还算不错。”
封知平霍然抬头,见韩凤雪不像生气的样子,心头一松,憨笑自谦:“承蒙山主夸赞,弟子愧不敢当。”
韩凤雪微微点头,淡声道:“不敢当就对了,你父当初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比起他,你还差得远。”
封知平颓然低头,暗暗嘀咕老爷子当年什么修为,自己什么修为,能一样吗。
韩凤雪知道他的心思,也不解释,顿了顿说道:“刚才的事就当做惩戒,以后行事切记不可鲁莽,你的修为还远不到肆意而为的程度。小聪明帮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没有实力,一切皆是空谈。”
封知平赶忙叩首:“是,弟子谨遵教诲。”
“以后没人的时候,叫我姑姑吧。”
“哈?”封知平愕然抬头,又赶紧低下,“这个..,不太合适吧?”
韩凤雪眉头微皱,肃声道:“我与你父亲如姐弟,私下里向来姐弟相称,怎么,还担不得你唤我一声姑姑?”
封知平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晚辈不是这个意思,晚辈是不敢...”
“你还有不敢的事?”韩仙子冷笑起身,缓缓踱步跟前,居高临下的说道,“不知不怪,可你知道双儿与我的关系后还敢撩拨,如此大胆,天底下还有你不敢的事?”
封知平哑然,不敢接话,深深低头。
韩凤雪顿了顿,眼神一闪,轻声道:“不愿就算了,天底下想跟本座攀关系的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以后你就别跟双儿来往了,她是我最疼的一个,我得好好为她择个良配,你不够格。”
啥?
不喊姑姑就抢我老婆,有你这样的吗?
“姑姑,亲姑姑,以后您就是我亲姑,比亲姑还亲!”封知平急忙补救。
“晚了,本座已经决定了。”韩凤雪冷声道。
“你!”
封知平气急,顾不上敌我差距,霍然起身抬手怒指:“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只是跟你客气客气,没说不愿,有个武神姑姑罩着我他吗巴不得呢!我不管,我和双儿的事谁都不能阻止,你也不行!谁拦着我跟谁拼命!”
“哦?你想动手?”韩凤雪目露讥笑,“你打得过我?”
“现在不能,以后肯定能!”
“你这么确定?”
“对!”
“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封知平!”
“那又如何?”
四个字刀一样扎进心口,封知平一窒,竟无言以对。
是啊,那又如何?
剑候嫡子,侯府世子,天纵之资,潜力巨大,这些对韩凤雪来说全都不算什么。
她是武神,是站在人界顶端的近仙之人,一个对视就能将自己困于幻境难以自拔,什么权贵高人,什么年轻俊杰,人家什么没见过,自己可以凭持的资本在人家面前根本就是个屁!
脑筋急转,突然心中一动,情急之下封知平也顾不得其他,脱口喊道:“就凭我是封知平,就凭我是天人,我将来一定比你强!不怕告诉你,我还见过...”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封知平后怕不已,险些脱口将胖神仙的事给抖出来。
韩凤雪对天人一事毫不意外,或许是从秋墨白那里知道了,可封知平的未尽之语引起了她的兴趣,等了半天不见下文,问道:“见过什么?”
“没什么。”
“不说?”
“好吧。”封知平无奈的耸耸肩,“我是想说武神我也见过好几位,你吓不住我。”
韩凤雪静静的看着他,封知平怕再入幻境不敢对视,垂下视线。
良久,韩凤雪点点头,在封知平以为过关时,冷不丁说道:“双儿自小在我身边,对我从来没有任何隐瞒,唯有一件事除外,那个秘密,应该就是你不肯说的吧。”
封知平一惊,旋即心中温软。
那个傻丫头真的信守了诺言,自己的事,连最疼她的师父她都没有说。
“镇元磁母事关重大,我要去碰碰运气,寻上一寻。”韩凤雪挪开视线,边说边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她站住脚,侧过身道:“你的事,我没有跟她讲,相信你也想自己告诉她。我只有一个要求,不准伤她的心,做不到就趁早滚远,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封知平汗颜,见韩凤雪要走,一咬牙唤住:“韩...那个,姑姑,您也清楚我的麻烦,能不能请您...”
“不能。”不等说完,韩凤雪就冷然拒绝,轻哼一声,“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这点担当都没有,也好意思追我的双儿。”
言罢,人化作冰雕,转息龟裂,碎片不等落地就消失不见,就如当初的“龟壳”一样。
封知平僵站原地,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人已经走了,这才垮下身子大大的松了口气,而后愤怒的朝天挥拳。
“自己惹的麻烦,这是我惹的吗?亲事是老头子定的,我是被迫的好吧?不过你说的也对,这麻烦还是得靠我自己解决,怎么解决呢?唉,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