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莫修想着神仙的事,心情正激荡着呢,根本没注意听,顺口应道:“想结婚呐,好,本就该办了,拖了这么久...”
“爹,我说我想退婚。”
“...难为千琼那丫头了,咱们回家就...嗯?你说什么?”
封莫修一个激灵,猛的瞪圆了眼。
封知平畏惧的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重复第三遍:“爹,我不喜欢詹千琼,那门亲事能不能...能不能,退了?”
冷场。
车厢内死一般寂静。
过了许久,一声震天响的暴吼自车内传出。
“你、说、什、么?!”
这一嗓子气势十足,周围的马儿受到惊吓惊恐嘶鸣,离得近的腿一软竟是要倒,骑士们赶忙拉缰离远抚摸着马脖子轻声安慰,待马儿安定下来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又离远了一些。
侯爷发飙,生人勿近,有什么家事就让爷俩儿自个儿解决吧,自己这三两肉还是离远点免得做了池鱼。
车厢内,封知平死死堵着耳朵,就这样还头晕目眩,跟被龙虾妖又抡了一须子似的。
对面,封莫修像头愤怒的公牛,鼻子呼呼的喘着粗气。
自见到儿子以来,每件事都很顺,儿子的病好了还练得一身好本事,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他感觉自己简直是天底下最幸福、最幸运的父亲。
然而福祸相依,贼老天没那么好心肠,果不其然,哪儿哪儿都好的宝贝儿子给了他一颗震天响的大雷,在最不应该出问题的环节上出了岔子。
他竟然想退婚!
如果眼前的不是封知平,不是他最疼最牵挂的儿子,他早就一掌拍死这个混账东西了。
深吸一口气,压着邪火,封莫修严肃的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这门亲事有多难得,对你有多大助益?詹千琼不是普通女子,她是詹王爷嫡出的三女儿,詹王一共四个女儿,只有她和詹千舞是嫡出,论身份她是詹王府如假包换的大小姐,远非她两个庶姐可比,所以她的婚事才一拖再拖,全天元有头有脸的人家哪个不眼巴巴的盼着这门亲事,你竟然要拒绝?你知道你拒绝的是什么吗?你怎么敢,怎么能说出这种混账话!还退婚,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三书六聘过完,只差拜堂最后一个关口,你说不结也是休想!你以为结婚是过家家,说算完就能算完的?简直可笑!你让人家姑娘怎么办?你让外人怎么看你,怎么看咱们封家?混账,瘪犊子,王八蛋!”
封莫修越说越气,最后直接开骂,这些年来他从未对封知平如此愤怒与失望过。
封知平被喷了满头满脸的唾沫星子,没有去擦,垂着视线一动不动不言不语,看着像被骂服了,实际上眼中的执拗丝毫未减。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实际情况比预想的好太多了,他的预想中老头子会直接动手来着,只淋点唾沫星子根本不算什么。
封莫修骂了半天,见封知平不说话,怒气稍减,等看清儿子眼中的执拗时,刚压下去的火蹭的一下又蹿了上来。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骂人,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简直跟自己一摸一样,都是犯起倔来水米不进的性子,骂再凶也没用,累的只有自己,对他全无用处。
想起儿子先前的话,封莫修决定退一步,清了清喉咙道:“我记的你说你有喜欢的人,退婚这个念头想必是因为她吧?我不管是她撺掇的还是你自己心血来潮,我只告诉你一点,那个女子我不喜欢,很不喜欢!”
“我喜欢就行了,何况你又没见过...”封知平小声嘟囔,声音刚好让父亲听见。
封莫修气结,一脚将人踹翻,怒冲冲的说道:“你喜欢没用,老子不点头,她别想进咱家的门!”
封知平爬起身,看着父亲大磨银牙。
封莫修一瞪眼:“看什么看,老子说一不二,你还敢反了不成?”
封知平气结,冷哼一声别开头。
封莫修哈哈大笑,冲无可奈何的儿子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语气一软说道:“不过老子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从小到大你喜欢的东西我什么时候没满足过你?那个女子你若真喜欢,我可以让她进门给你做妾,但你必须先跟千琼丫头完婚,她才是你的正房夫人,除了她没有别人!”
“不可能!”封知平霍然转头,断然道,“我此生非她不娶,詹千琼爱嫁谁嫁谁,我不伺候!”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封莫修大怒,一巴掌把香炉拍变了形。
封知平全然不惧,冷笑道:“再说一遍又如何,我此生只娶双儿,没有别人,别说纳妾,娶了她我妾都不纳,这辈子只她一个!”
“混账东西!”逸云中文
封莫修一脚怒踹,封知平灵活的躲了开去,气得封莫修更是暴跳如雷。
“还敢躲?反了天了!老子真是以前打你打的少了,少到你都不知道老子是你老子了!”
“你是我老子,旁的事我错了你想怎么打都成,这件事我没错,为什么要挨打?”
蹬开混过来的香炉,封知平说道:“亲事是你定的,自始至终没问过我一次,那个女人是你选的不是我选的,我连她面都没正经见过一次,为什么要跟她结婚?你觉着她好那是你觉着,不是我觉着,她就算千好万好在我眼里也一文不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想借他镇住家里家外,稳住我的世子身份,我很感谢你,真的,父亲,在这件事上我真的很感谢你,所以当时我一万个不情愿,也没说一个不字。但现在不同了,我不用再靠一个女人庇护,实话跟你说早在我认识双儿之前,在我发现自己可以修炼时我就下定决心退了这门婚事!我封知平是个男人,不是吃软饭的小白脸,更不是卵子白长的假娘们儿!以前老天爷看我不顺眼让我做了十几年的废物,沦落到需要靠一个女人庇护,我有心无力所以只能默默忍着,但是现在不同了,我他吗可以挺直腰杆了,我绝不会牺牲我一生的幸福全了这门无奈的狗屁亲事!这不光是为我好,也是为了詹千琼好,想必与我一样,嫁给我她也一万个不情愿,她真正喜欢谁你不是不知...”
啪!
“闭嘴!此事休要再提!”
封莫修狠狠抽了一耳光,封知平脸上顿时多了个血红的手印,颜色以肉眼见可见的速度加深变紫。
封知平痛入骨髓,脸上却在笑,朗声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二哥喜欢詹千琼,詹千琼也喜欢他,两人情投意合年龄相仿,有什么不好的?只要詹家不像你那样在意嫡庶之别,这门亲事有什么不可成的?何苦来要我娶一个大我十多岁的女人回来苦一辈子?”
“王八羔子,这种话你也敢说?!”
“为什么不敢?实话告诉你,什么嫡子,什么世子,我都不稀罕!只要有爹妈疼我,有我喜欢的人爱我,这就够了,其他我都不在乎!”
“小王八蛋你要疯是不是?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封莫修抬手要打,封知平非但不躲,反而迎了上去。
“来啊,打死我!告诉你,我今天就疯了,怎么着了!实话跟你死活,我不是今天疯的,我从那天被人绑到龙庭湖上一刀宰了我就疯了!您老混过江湖上过沙场,可您知道心脏让人捅穿的滋味吗?我知道!”
封知平撕开衣襟,手指按在心口,使劲点着那道早已不见的刀疤。
“就是这儿,一刀穿心,那滋味,一分一毫,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您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不是报仇,也不是祈祷有人来救我,而是在想我为什么会挨这一刀。我在想,如果家里不是只有我一个嫡子,如果世子不是我,如果您能一碗水端平,哪怕只是稍稍平衡一点,将给我的关爱分给大哥二哥一些,我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个苦,挨这一刀了?父亲,我知道这样说很不敬很没良心,但我还是想说,这一刀虽然不是您捅的,但主因确实是您。”
封莫修嘴唇发白,脸上的怒容逐渐转为了颓然,垮下肩膀轻轻的叹了口气。
争吵的双方都会话赶话的说一些很过分的话,这是不可避免的,但封知平的话不仅仅是赌气,也是事实,他挑破了父子俩之前一直避免谈及的那件事——绑架案的幕后真凶。
虽然是庶出,但毕竟都是自己的所生,手心手背都是肉,所以封莫修早有猜测但一时没有在明面上提及,所有侦察全部在暗处完成,见到封知平后他也想找机会聊聊这件事,让封知平能顾惜手足之情和家人的感受,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不要盲目猜测和发飙,免得伤了无辜者的心,以及打草惊蛇。
然而封知平很聪明,压根儿就没提,封莫修暗赞儿子聪慧识大体,所以两人心照不宣的聊了很多,除了自辩了一番打消了封知平的疑虑外没多提这件事半句。
可是现在,这张纸被无情的捅破了,像一把把刀子,狠狠的割着他的心。
他知道封知平说的没错,无论动机是什么,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在于他,是他对三个儿子的差别对待造成了这一切,老大还好一些,他最亏欠的是老二,同样寄予厚望,但那个孩子基本是在他的拳脚和棍棒下成长起来的,粗暴的父爱难保不会产生什么恶果。
封知平没有直接点名怀疑的是谁,但封莫修知道,他怀疑的就是老二,因为他自己也在怀疑。
但还是那句话,证据,没有证据。
天下间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没有直接有力的证据,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弑弟这种恶事。
看着父亲颓然的模样,封知平暗暗叹息。
他知道自己伤了父亲的心,但他不后悔,脓疮只有挑破才能痊愈,不挑破任其烂着,早晚会烂到骨头,累了性命。
何况,这件事还关系到尤双儿,为了那个女孩,他必须要争一争。
回到父亲面前盘膝坐好,封知平正色道:“父亲,孩儿不孝,惹您生气,但孩儿心意已决。詹千琼我绝不会娶,此生我只娶双儿一个,詹王府那边我会自己去赔罪,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您放心,我不会连累家里,等回家见完母亲,我就修书一封昭告天下,脱离侯府自逐出宗,您与詹王是老相识,我想他应该不会迁怒于你。”
“你说什么?!”封莫修大惊失色,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儿子竟倔成这样,这么狠的心他也下得了!
封知平点点头,郑重的重复道:“父亲,你没听错,孩儿决定自逐家门,以免连累...”
“混账!”
啪!
耳光声极响,连车外退到远处的骑士们都隐隐听到,纷纷皱眉,暗暗思忖小少爷究竟犯了什么错,竟让侯爷发这么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