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詹千舞神清气爽的坐回桌边,拈起一枚红彤彤的果子慢慢剥着,眼神似笑非笑的斜瞄着地上的“虾米”。
“装死呢,还不起来?不是有话要说吗?”
封知平翻过身,将自己瘫成大字,活动了几下下巴歪过头,无语的看着詹千舞。
“朋友,你这么暴力,当心嫁不出去啊!”
“哈!”詹千舞嗤笑一声,没细想顺口还道,“想娶我的人多着呢,就算真嫁不出去,不还有你兜着么!”
说完将白嫩的果子丢进嘴里,嚼了两下回过味来,心里一紧。
坏了,说错话了!
扭头一瞧,某人的眼神果然诡异起来,似惊奇似惊喜,大字也不摆了,一挺腰坐起身。
“这么说你同意了?”
“我什么也没说。”
两人同时开口,詹千舞的狡辩明显无力太多。
封知平哪能干,脖子一梗大声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小孩儿啊,能不能爷们儿一点?”
詹千舞乐了,淡定的擦拭手上的残汁:“我本来就不是爷们儿。”
封知平一直窒,急忙改口:“就算你不是男的,你也比爷们儿还爷们儿,怎么,怂了?”
詹千舞气结,冷眼横去:“你再说一遍!”
封知平缩了缩脖子:“别误会,我是说性格,性格!你是男是女我还不知道吗?”
“你找死!”
红影再现,虾米再卷,本就不怎么厚又年久失修的地面被透体的余劲一次次摧残,使得楼下的房顶落尘阵阵。
掌柜的从账本上收回视线,扫扫肩上的落回,抬头看看头顶,嘴角勾起耐人寻味的微笑。
“年轻啊,真好。”
许久,云卷雨收,封知平躺在地上倒气,余光瞥见某女威胁的眼神,无奈的结束装死,不情不愿的爬起身。
“打两下出出气就得了,还来真的,也就是我,换个人非死在这儿不可。”
封知平揉着嘴角小声抱怨,越揉越疼,见窗边的小桌上有镜子,立刻跑过去照了照,“哎呀”一声愤懑的回过头:“看,都紫了!”
“你活该!”詹千舞轻描淡写,眼神一转冷声道,“说,什么事,要不是正经事,你今儿就别出门了。”
“睡这儿?”封知平一脸惊奇,转头望着床的方向羞涩的捏着衣襟,“不好吧?我其实是个很规矩、很矜持...呃,把枪放下,有话好好说!我真有正事找你,没骗你!”
詹千舞面无表情的将枪搁在桌边倚着,心里很是无力。
从小到大无赖她见多了,还真没见过这么赖的,记吃不记打关键还打不走,最可气的是她竟然还有点喜欢这股子赖劲儿。
贱!
就是贱!
詹千舞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难道真应了那句老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詹千舞暗暗自责,下一刻就没半点自责的心思了,豁然抬头惊望着封知平。
“你要去京城?”
“对啊!”封知平点头,“后天出发。”
“你去京城作什么?”詹千舞问道,惊疑不定。
这坏笋不会想不出办法和平退婚,准备直接到京城找父王负荆请罪的吧?
还是说他准备拿自己作要挟,将那件事抖搂出来,逼父王同意将婚约改在她身上,既解决了三姐的问题,又能争取更多的时间找那个小贱人?
如此一想,詹千舞阴晴不定的脸瞬间狞厉,杀心暴增。
封知平不知她的心思,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去作什么,是我家老头子要我去的,景涟也来信要我尽快去京城一趟,具体干嘛他俩都没说,得等去了才知道。”
詹千舞松了口气,低下头佯装喝茶掩去脸上的尴尬。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那些恶毒的揣测,她只知道刚才那一刻她真怕了,杀心也真的起了,好在事情并非她想的那样,封知平不是那种为了一己私利罔顾其他的人。
“你什么时候走?”詹千舞想着心事,随口问道。
“后天啊。”封知平奇怪的看着詹千舞,这话刚才说过了呀。
詹千舞定下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想了想才好似不在意的问道:“去就去呗,腿长在你身上,与我何干,跑来找我作甚?”
封知平哑了,仔细想想,自己好像还真不知道过来干嘛的。
邀她一起走?
别说人家玩没玩够,想不想走,就算真要跟着,他自己也不敢应呐,别忘了这一趟还带着空玄来的那几个拖油瓶!
常言道一山难容二虎,尤其两只全母,詹千舞和荆无心一个性子硬脾气臭一个外热内冷清高自傲,加上后者心思深沉自己看了这么久都看不透,身边还有一个皇子一个皇女再加一个人称“空玄封知佑”的年轻高手尤梦寒,万一起了冲突,自己咋整?
帮哪边都不合适啊!
可不是喊人家一起走,那自己干嘛来了?
封知平认真的想了想,感觉好像就是临行在即觉着应该跟人家说一声,至于为什么要跟人家说没想过,或者说根本没必要想,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他个人的想法,与詹千舞无关,他不确定人家是不是也觉着有这个必要。
于是乎,封知平沉默下来,低着头皱着眉安静的像尊石雕。
詹千舞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转眼一瞧这副摸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有心质问一句,可想了想,又改了念头。
“原来是侯爷的意思,那就去吧,京城挺好的,挺值得去的。”
我,我在说些些什么啊!
詹千舞心中狂喊,面上不动声色,自然的转口道:“泉州转得差不多了,我也准备过几天回去,有点想家了,呵呵。”
好了,话把抛给你了,本姑娘很给你面子了,接茬往下说吧。
詹千舞气定神闲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等了等,又抿了一口,再等半天还是没等到下文,茶不抿了,杯子略重的顿在桌子上,抬头紧盯着封知平。
你什么意思?
装傻呢是吧?
本姑娘已经仁至义尽了,怎么着,还非得把话说全喽,“死皮赖脸”的求着跟你走,让你跟个真豆包似的“勉为其难”的应下?
没睡醒吧小伙儿?
落杯的声音惊醒了封知平,抬头看看詹千舞,微笑着点点头:“哦,知道了,路上小心点,盘缠够不够?不够跟我说。”
冷场。
詹千舞面无表情的看着封知平,无名火熊熊燃烧,一路拱到头顶,即将爆发时又强忍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朝门口一指。
“滚。”
封知平立马明白怎么回事,摆摆手解释道:“别误会,我不是不想跟你一起走,实在是不方便。”
詹千舞嗤了声:“不方便?怎么个不方便?哦,我知道了,小女子耽误少爷您寻欢了是吧?”
“什么寻欢,本少爷是正经人!”封知平拍案而起,“我不带你是有原因的,因为...”
“因为?”
“因为...”118
“因为什么?”
“因为不能,所以不能。”
封知平说完落座,心中暗叹。
这他吗说了一堆草啊这是!
可是没有办法,空玄等人的特使身份是保密的,老头子在信中还特别提到要严守秘密,抵达京城前绝不可泄露他们的身份,是以他不敢将真相告诉詹千舞。
詹千舞也没想深究,她正纠结着呢。
刚才的话说的好酸,她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口中说出来的,浑身不自在,总感觉会被封知平看低,想起个话头找回面子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想着想着,人就在沉默中安静下来。
良久,两人同时回神,不约而同的相识一眼,又齐齐错开视线望向一旁。
“那个,就是这事,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封知平清了清喉咙,站起身。
“我也要走了。”詹千舞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怕封知平误会,赶忙补充道,“我回京城,自己走,路上我还想到其他地方转转。”
封知平点头,真诚道:“路上小心,盘缠不够就跟我说。”
“饿不死,管好你自己吧。”
詹千舞烦躁的挥挥手,在封知平走到门口时又叫住了他:“等等!”
封知平转身,就见詹千舞走了过来,潇洒的一甩头道:“跟我来。”
“上哪?”
詹千舞没回答,自顾自的走在前头,封知平耸耸肩,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两人下了楼,没往正门走,掉头从通往厨房的过道来到后院,经过脏乱不堪的柴房来到臭得能熏出泪来的马厩,放眼瞧到底,看到最里面的马厩里那颗伸长脖子冲着天好似在寻找新鲜空气的黑乎乎的大脑袋,封知平愣了下,随后满脸惊喜。
“乌龙!”
乌龙听到叫声,转过马脸,看到封知平后也愣了愣,紧跟着便嘶鸣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竟是哭了。
封知平激动万分,心里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快步冲到跟前抱着马脖子就要亲热一下,待看到乌龙的身体后瞬间僵住了。
只见乌龙身上缠着一圈圈小孩手臂粗的精铁锁链,四蹄也有铁索捆缚,竟比成人手臂还要粗上一圈,末端各连着一根铁桩,桩子深插在地里,任乌龙怎么挣扎都岿然不动,可怜的乌龙除了站和爬,根本别想有其他动作。
感情这家伙不是为久别重逢激动,而是见了自己知道来救星了!
封知平有点郁闷,随后便被狂怒取代,抓起其中一根握住两端使劲一扽没扽开,放开手转头怒视詹千舞:“你做的?”
詹千舞毫不掩饰,表情自然的点了点头。
封知平气得想骂娘,忍着粗口沉声道:“你什么意思?有气冲我发就是了,欺负一匹马作什么!”
“我欺负它?”詹千舞冷笑,指指身旁的马厩,“这坏种一有机会就来欺负我家火花,绑着它已经很客气了,要不是因为你,依着我早一枪穿串烤了!”
“欺负火花?”
封知平这才看到火花也在,跟乌龙一头一个隔得远远的,看看两匹马,再看看詹千舞,他略一琢磨就明白“欺负”是什么意思,不免有些尴尬,咳了两声道:“这个,男欢女...不是,是公欢母爱,马之常情嘛,到了发情的季节就该配种,很正常,你总不能拿人的标准来要求畜生对吧?”
詹千舞冷笑,不发一语。
封知平更尴尬了,瞅瞅表情,试探着问:“要不,我让它给你道个歉?”
詹千舞还是冷笑不语,封知平无法,只能按着马头教训道:“瞧瞧你,你个蠢货,想母马了也不能逮谁就上啊,人家是有主子的,得按章程来,必须得三书六聘,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一样也不能少,把流程走全了才成,要不会被浸猪笼的,你让人家以后怎么做人?不对,怎么做马?看什么看,别舔|我,舔|我没用,赶紧道歉,求人家原谅,否则不用它妈发话,我先一口铁锅把你炖了!”
乌龙被强按着脑袋哼哼了几声,也不知要表达什么,反正封知平很自然的理解成道过歉了。
松开手,封知平堆起笑脸问:“您看成吗?”
冷笑没了,詹千舞面无表情,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封知平挠头,又想了想,试探着问:“要不,我把饲料钱给你结了?这货挺能吃的,应该花了你不少吧...”
越说声越小,最后几个字除了自个儿没人听得清。
詹千舞懒得看他作戏,冷飕飕的问道:“你,就跟我说这个?”
“啊?”
“啊什么啊!我问你,除了这堆废话,你,没别的要说的了?”
“呃...”
封知平两眼发直,愣了半天终于回过味来,一拍脑门,甩袖抱拳躬身行礼:“千里还宝驹,平感激不尽,请受我一拜!”
难得一副正经摸样,詹千舞暗暗点头,心道还是这副样子顺眼,可惜终是梦里昙花,这家伙打根儿上就不是个严肃正经的人。
轻轻颔首回礼,詹千舞从怀里摸出钥匙丢了过去。
封知平接过,将铁链一一解下,待蹄子上的最后一根链子脱落,乌龙仰天长嘶道不尽的意气风发,低下头后身子往后微微一缩,如黑色闪电般破开栅栏冲了出去,脑袋一转拔腿就要往火花那里冲。
封知平吓了一跳,哪里敢让,心里连骂色胆包天,拽着马尾飞上马背,顺势搂住马脖子滑到地面,脚跟深扎以巧劲借力一抗,“哈”的一声大喝,愣是将膘肥体壮浑身蛮力的乌龙抡圆了摔在地上,饶是乌龙的强壮也让这一下给摔懵了,侧躺在地上蹬直四腿抽抽了半天才昏头昏脑的站起身。
“记吃不记打的东西,我还管不了你了!”封知平一巴掌追在马头上,教训儿子似的劈头盖脸好一顿数落。
他说的话乌龙大部分听不懂,但能理解他的意思,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的偷瞄着封知平的表情,很是纳闷儿这位爷怎么比以前更恐怖了,身上的蛮力竟比它还恐怖。
好半天,封知平骂够了,转身谦然拱手:“见笑了。”
詹千舞勾了下嘴角,淡声道:“还行,挺热闹的。”
封知平尴尬,不想再留,让乌龙跟着自己,也不拴,告辞离开。
离开马棚前,身后飘来一声低低的祝福。
“路上小心,一路平安。”
封知平笑了,回过头道:“嗯,你也一样,最好找个头纱把脸遮遮,免得不开眼的找上门。”
詹千舞傲然一笑:“我会怕?”
封知平耸耸肩:“我是怕他们冲昏了头送死,都是爹生娘养的,养大了不容易。”
詹千舞无语,气恼的挥了挥拳头。
封知平哑然失笑,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脚,转身好奇的看着詹千舞。
“你带乌龙过来,是想还给我的吧?”
詹千舞点头。
“为什么今天才给我?”
詹千舞瞳孔一紧,微微错开视线。
封知平笑了,笑得很开心,摸摸一头雾水的乌龙的脑袋,好似自言自语的低声道:“乌龙不好听,赶明给你换个名字,叫红线,跟火花配一对正好。”
言罢不等某人发飙,带着乌龙撒腿就跑。
詹千舞气结,待人声马声消失后才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为何不早还呢?
或许是因为早还了,就没有留下的理由了,更别提再见。
再见...吗?
向来眼高于顶,轻天下须眉的自己,难道真的...
火花探过脑袋,伸出舌头温柔舔舐主人的脸颊。
詹千舞环住它的脖子,仰头看天,眼神空洞表情茫然,一如这段日子她经常做的那样,在一个个肯定与否定中左右飘摇,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