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白云,清风。
擂台,两人,十步。
锣声逝去许久,两人仍一动不动,灵识期的目力,短短十步距离,对方脸上任何一分最细微的表情都不会错过,现实确实,双方的脸上都没有表情。
只有认真。
极度的专注。
观众席的议论声渐渐平息,直至落针可闻,场上的气氛太压抑,不是距离可以抹消的。
这,才是高手。
观众的眼睛闪闪发亮。
武者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坐直身子,专心致志。
这,就是先天的气场,是势均力敌的高手间“势”的对决。
他们不是不动,而是不能动,不敢妄动,一旦被对方抓住空隙,接下来的很可能就是一场败局!
个中滋味唯有行家里手才明白,其精彩没有足够的眼力阅历很难体会得到。
这是准备动真格的,可笑先前还有人担心和尚会放水。
康齐暗自苦笑,他就是其中一个。
不怪他揣测,幽怨和封知平私交甚笃,很多人都知道,以他对封知平的第一印象和剑侯世子往日的风评,他很难不怀疑封知平会不会买通幽怨。
别忘了,就在刚刚,在两人上台之前,幽怨一直呆在封知平的帐篷里,往届哪有选手“亲密”成他们这个样子的,不怀疑才有鬼了。
但现在他放心了,两人的气势做不了假,凭他的修为甚至能“看”到布满中间地带的无形的火花,何等激烈的摩擦!
一刻钟过去,一炷香燃尽,有观众坐不住了,在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下不安的挪动着屁股,但仍旧无人敢发声。
两刻钟的线香彻底燃尽时,一朵白云忽然遮住了太阳,会场瞬间暗了下来,微降的温度让人心底隐隐一寒,而就在这时,两人动了。
没有花招,没有试探,如同脱缰的烈马,两人笔直的朝对方冲去,狠狠的撞在一起。
这一刻太突然,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大家惊醒过来时,就见封知平和幽怨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双双弹开,各自仰飞出数丈后重重的摔在地上滚了几圈,一趴一躺,久久没有声息。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这是...分出胜负了吗?
仅仅一招?
谁赢了?
看台嗡嗡,充斥着议论声,大家交头接耳想求一个答案,奈何能给他们答案的人,没人愿开金口。
“走吧。”
照晴和尚叹了口气,站起身打了个招呼。
两个小沙弥立刻起身,其它几个松山寺弟子也纷纷摇头起身跟上,一副不愿都看一眼的样子。
照慧留在最后,恨恨看了不知生死的幽怨一眼,大袖一甩,紧咬着牙转身离去。
松山寺的人走了,似乎已经说明了问题,附近的观众兴奋起来,并将情绪迅速传染到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不过大多数人还压抑着,等待着,等着最后的证明,等着剑侯世子站起来,像上次一样高高举起代表胜利的拳头。
而那些离松山寺众僧最近的观众忽略了一件事,照慧转身时其实咬着牙说了句什么。
其他人也没发现,在场的那些真正的高手,比如赤剑侯,比如几位监裁,比如看台上散发着先天境独有的气息的看客们,不少都脸色古怪,嘀嘀咕咕的似在骂娘。
过了一会儿,地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先有动静的是封知平。
只见躺在地上的他艰难的翻了个身,手撑着地慢慢蹲跪起,一使劲想起身,却牵动了伤势,一大口血喷在地上。
殷红的血刺痛了眼,嗡嗡声瞬间一静,就在观众们担心时,另一边,幽怨也手撑着地弓起背,慢慢起身。
两人似乎伤得很重,身体每升高一分都承受着莫大的痛苦,这幕最后的角逐在血的衬托下格外悲壮,很多女子鼻头一酸捂紧了嘴,男子不肯流泪,却红了眼眶。
“站起来!”
不知谁喊了第一声,也不知为谁呐喊,这一声却点燃了导火索,蓄势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助威声响彻全场。
不为谁,只为两人的展现出的不屈,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没人发现,每一浪都让高高在上的陛下脸色古怪一分,让他身边的人脸色古怪一分,让封莫修在主子和瞎子的眼神下撑着额头挡住了眼,肩膀微颤,似在哭泣。
终于,幽怨先站起身,深深看了眼慢一步的封知平,眼底划过一丝狡狯的笑意,面色却陡然一白,在满场的惊呼声中衣衫炸裂,一口血箭激喷七八尺,仰天摔在地上。
“小...小僧输了。”
认输声里道不尽的无奈与不甘,声音很小,观众们根本听不到,但笔直挺立的封知平和他那只高举的拳头已然说明了一切,轰的一声,全场陷入欢呼的海洋。
剑侯世子真赢了!
一招,只一招,就把松山寺的高僧幽怨给击败了,何等威武!
封知平挂着胜利的微笑,面如金纸气色差到极点,而心里则暗暗嘀咕。
老哥你戏也太足了吧,逼两口血出来就得了,竟然还把衣服给整爆了,我是无所谓,问题是你还回不回山了?
扫了眼看台,果然见到空了一小块,正是松山寺门下。
算了,他开心就好,反正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不过最后那下戏还真足,像极了剑气侵袭逼出体外的样子,估计同为灵识的也能瞒过好些个。
没错,这就是他和幽怨的“放手一搏”。
真打是肯定不可能的,一来耗费体力,二来浪费时间,三来幽怨为了唤醒他消耗不小,打起来也不公平,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萧云飞就在场边看着,他不想更多的暴露自己的底牌。
于是乎便有了这场戏,而不直接让幽怨认输则是因为比赛规则和松山寺的面子。
天元大比不允许直接投降,否则会永久剥夺参赛资格予以重罚并酌情处罚所属的宗派,而松山寺也丢不起这个人,故两个“正经”人就正经的合计出了这个相当正经的办法。
这个法子瞒不过所有人,但无所谓,能瞒过大部分人就行了。
俗话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民心民心,只要百姓们认可,民心所向,谁敢说他俩比赛有假?
没见又爆衣又吐血了吗?
“本场,封知平胜!”
康齐上台走到封知平身边,黑着脸宣布玩完结果,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封知平不惧,但难免心虚,低眉顺眼的颔首:“康大人。”
康齐欲言又止,似不知该怎么说,末了叹了口气,扫了眼远处的封莫修,低声道:“虎父无犬子,此言不虚。”
言罢,点头致意,转身背着走下台。
好像在骂人?
封知平看着康齐的背影心里嘀咕,察觉老爹投来的不善眼神,又释怀了。
管他呢,就当是夸赞,这是夸我敢想敢做呢!
这时,幽怨虚弱的声音飘了过来。
“喂,贤弟,还不快过来扶小僧一把。”
封知平愕然,不敢走太快,一步三晃的踉跄过去,弯下身“费劲”的扶起幽怨架住。
“你什么情况,真受伤了?”
幽怨脸色比他还难看,飞快瞟了眼四周瞧瞧眨了眨眼:“做戏做全套,别叫人看出来。”
“我算是知道你为何喜欢子玉了。”封知平叹道。
两人相互搀扶着走下台,浓厚的友情又博得了满场的欢呼与掌声,以封知平的脸皮最后都有些撑不住了,火辣辣的。
斜眼一瞧幽怨,得,还是和尚稳,自己欠修行呐!
下了台,最先见到的竟然是萧云飞,看样子一直等在这里。
看什么看!
封知平乜了眼径直往前走,幽怨则点头致意了下,就在错开时,萧云飞开口了。
“你们不羞耻吗?”
封知平停住脚,幽怨无奈的跟着停住,两人转过头看着萧云飞,幽怨微微一笑,当先答道:“色即是空,空既是...”
“行了。”萧云飞嗤道,“此话你也配?”
幽怨毫不在意,微笑道:“功名利禄皆凡尘,迷了慧眼埋尸骨,小僧欲上彩云端,岂会随你滚泥潭?你不必言语刺激小僧,小僧不会动怒的,贪痴嗔乃人之三毒,小僧劝你学学小僧,戒了吧,至少淡薄点,对你有好处。”
“寡廉鲜耻,之前道你是个人物,如今看,不过尔尔。”萧云飞冷笑两声,看向封知平,眼神轻蔑,“不用这么看我,我不会放水的。”
封知平冷笑更甚,哼哼道:“我是趁现在多看你两眼,免得以后看不到了。”
萧云飞嗤笑:“真以为自己有跟我对决的资格?”
封知平扫了眼走过来到了刘钰,笑道:“你不是我碰到的最厉害的对手,但绝对是最能吹的一个,差一丢丢就赶上我二哥了。加油吧,但愿你能过了刘师姐这关,要是输给她,呵呵,我一定送你把铲子,找个地儿把自己埋了吧。”
萧云飞看了看走到跟前站住脚的刘钰,不屑的勾了勾嘴角,转身上台。
“切,怕了!”
封知平冲着萧云飞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转头给刘钰打气。
“师姐加油,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照着冷大美妞那模样狠十倍里整!”
刘钰没心情开玩笑,表情严肃的看了眼封知平,又怪异的看了眼幽怨,似乎很惊讶幽怨的演技和脸皮,收回视线后调整了下情绪,平静的走上台去。
婉拒了太医的诊治,两个“伤员”一人服了颗“灵丹”,气色瞬间好转,贴着帐篷站挡住大部分观众席的视线,望着擂台低声交流。
“你觉着咋样?”封知平问道。
“小僧并不看好。”幽怨实话实说,随后有些无奈的看向封知平,“虽然影响不大,但小僧还是认为,你不该刺激他的。”
封知平轻叹,无奈道:“没办法啊,就我这脾气,话都说到那份儿上了,哪还忍得下啊?”
台上,刘钰和萧云飞相距三十步,默然肃立。
刘钰缓缓拔出短刀反握在手,看色泽,短刀似乎通体骨制,而且是完整的一根雕琢而成。
当看到对面的萧云飞拔出了刀又解下长棍,首次在比赛开始前组合成完整的大刀,也是本届大比首次亮出了他最强的兵刃,刘钰的瞳孔紧缩成针,观众席也一片哗然。
这是要效仿封知平,毕其功于一击吗?
这个刘钰,这个看似柔弱的恐怖女子,原来比想象的还要恐怖,竟然有让萧云飞亮出最强战力的资格吗?
“很意外吗?”
萧云飞笑问,不见轻蔑,只见森冷,以及少有的郑重。
“你我不是头一回交手,你知道我的风格,我也清楚你的性格,所以,努力挣扎吧,为了你我的尊严,为了你我两派的荣耀!”
刘钰紧抿着嘴角忽然扬了起来,微微一笑。
同一时间,开始的锣声敲响,余音袅袅,好似追魂的丧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