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殿中,即使点了灯,也无法缓解那种令人不安的阴冷。
庆隆帝靠坐在九龙榻上,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神情略有些憔悴。
他时不时微微抬头看着坐在对面脚凳上的那个人,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起才好。
“君之,你与朕,是如何走到这个地步的?”皇帝的口气有些落寞,更多的,却是森冷。
坐在脚凳上的人,赫然便是已经押入天牢许久的来业平。
就算是入狱也未曾让来业平憔悴,只是因为不能见光而略微有些苍白,饮食不习惯有些消瘦。一双鹰目仍然灼灼有光。比起来业平,皇帝就有点萎靡了。
“陛下若是问草民前尘往事,草民知道的不多。”来业平微微垂着眼睫,并不直视皇帝。
皇帝死死地盯着来业平,猛地将桌上的翡翠杯摔在地上。
“你负了朕!你竟然负了朕!朕以为从小到大朕身边只有你一个可以相信的人。可你竟然在朕背后捅刀子!”
来业平缓缓抬起头来,毫无畏惧地看着皇帝:“草民也这样相信着,直到……您将裘家的孩子抱来养。”
皇帝仿佛被针刺了一般,眼睛赤红地瞪着来业平:“朕生来便受蛊毒之苦,想要解/ 除诅咒就是大逆不道么?”
来业平淡然一笑:“陛下,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地位越高,背负的就越重。这些,您是知道的。”
皇帝死死地捏着龙袍的袖子。生平第一次看不透眼前曾经的挚友。
来业平略微放松,不再笔挺地坐在脚凳上,显得有些随意。
“其实我也不算是明白你们世代流传的规矩。不过是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可来家背负的使命就是这样。况且,也只是监督历任的皇帝是否以天下为己任。再无其他。否则,明知道董氏的天下是偷来的,何不昭告天下,裘家自然念及来家从龙之功。”
其实来家算得上是忠心耿耿了。试想捏着这么大个秘密竟然能保持几百年竟然没人捅漏过,很了不起了。
但凡有那么一个人起了歪心思,想要做人上人谋求富贵。只要将这件事捅出去,裘家人自然会给他相应的好处。
可古代人是这样的淳朴。这个秘密若不是庆隆帝自作聪明。怕是要永远地烂在坟墓里。
“蛊毒,只有在皇帝荒淫无度的时候才会发作。不过是个警醒。况且经过这么多年了,管不管用还不知道。”来业平笑了笑:“毕竟,你也做皇帝了不是么?锦衣玉食。生杀大权。想要解脱。你可以将皇权交出去。偏偏松不下手。既要荣华富贵又要舒服。这世上哪儿有这种便宜事。”
就算是富二代,经营不善仍然会潦倒落魄。凡事都要看自己是否努力去争取和维系。
一面又想轻松,一面又想大富大贵。这样的人生,谁都想要。可真正能够得到的,都是浴血奋战坚持到最后的战士。
皇帝紧咬着牙,生平第一次想要不顾形象地骂娘,可心里转了几圈,却不得不承认来业平的话是有道理的。
董家的皇位想要坐得稳当,就不得不灭掉裘家一族,可偏偏裘家虽然将皇权交出去了,追随裘家的人仍然不在少数。裘家能做到这一点已经算是难得甚至是脑抽了。你一个捡便宜的还指望什么?
不过是代理,鸠占鹊巢的事是断然做不得的。
来业平轻轻整理了一下袖子:“其实我有时候觉得你们挺有意思的。在历史上,王朝的更替是在所难免的。有这样的警示在,可以让做皇帝的人兢兢业业不敢放纵自己,这样才能千秋万代地统治下去。你们,到底有什么不满的呢?”
废话,当然是希望能够多活两年啊!谁不想让政权在自己手中多停留一阵子啊?
要不秦始皇怎么会那么努力想要去寻求长生不老的方法,还不是为了可以千秋万代地统治下去。
人都是有贪心的。
这一点就算是圣人也无法避免。
一心一意想要世界和平的念头也算是一种贪念,毕竟你没办法强迫全世界的人都拥有同样的思想和觉悟,这也算是强迫他人。
皇帝冷冷地看着来业平:“朕念在旧情,留你来家上下老小的性命,君之,人要识时务者为俊杰。”
来业平耸耸肩:“做了这么多年的家主,我也是累了。原本来家就不该归我管,你要杀就杀,别拿这个来要挟我。”
皇帝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这还是来业平么?那么负责人那么顾家的来业平竟然能说出来全家给你乐意杀就杀乐意砍就砍?来业平你让人穿了么?
来业平嘴角挂着坦然的笑意,说不在乎那是假的,别说是真正的亲人,就算不是,在一起生活那么久了也是有感情的。况且儿子确实是他亲生的。正是儿子的出生让他感觉到融入了这个世界。
他在赌,皇帝不敢。
皇帝根本不敢将来家满门抄斩。
且不说来家在军中的声望,这么多年甚至连一起丑闻都没有过。来家是望门大族,估计也是因为掐着这么大秘密的关系,每一届的家主都正直的要命。不但严于律己更是严格地管教家人。
来家世世代代男女皆有参军的人,大多数都战死在沙场上。满门忠烈。
就连来浅夏嫁给三皇子都是一百多年来头一份。这要说俩人是真的看对眼了,而且皇帝也有意利用三皇子来圈住来家。
将军嫡子陪读,偏房嫡女嫁给三皇子,无论是哪一样都是在将来家和皇家拴在一起。
这时候如果皇帝下令清缴来家,那是绝对没办法面对舆论的。
会有多少御史磕死在宫门口的丹犀上啊。
这可是国家走向衰败的开端。除非皇帝真的能拿出确实的证据,比如来家叛国什么的。这么仓促,上哪儿去准备啊。
这里是古代,可不是现代那么发达。随便伪造一下电子邮件和照相存证就行了的。要真的去接触外国,然后伪造成来家有意通敌叛国。
再说了,来家可是等于皇家的铜墙铁壁,没事叛毛国啊?
街上随口说叛国的人都被来家清干净了。难道是执法犯法?那得有多二啊。
来业平嘴角嚼着笑意,看向皇帝的眼神让皇帝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幼稚。
“陛下,其实您根本没必要去招惹裘家的人。他们相安无事地活的很好,也从来没有过取而代之的想法。倘若有。当年也不会将皇位拱手送人。您为什么要去招惹他们呢?”见过作死的。没见过这么作死的。
明明就知道洛琛那一双眼睛跟裘家的名片一样。你就算是抱养,也应该抱养裘高岭啊。毕竟裘高岭的眼睛是黑色的不是么。就因为裘高岭是皇家女儿的儿子,女人生出来的都是外家的,这样愚昧的想法将自己逼到了墙角。
想到这里。来业平就想到现代社会那些老狐狸精。该说这里的人都太过于淳朴了么?想事情总是舍本逐末。
皇帝的牙都快咬碎了。
以前来业平笑着泼他冷水的时候他还称赞过来业平如同一面镜子。可以让他时时刻刻注意到自己的不足。简直是挚友。可这回儿他居然觉得来业平还不如哑巴了好。
“朕已经下令清缴裘家,你儿子做了先锋。”皇帝淡淡地说道。
来业平抿嘴一笑:“陛下,您是哪儿来的自信。我儿子会听命于您?”
来小春这会儿确实在去千守阁的路上,可路上有事耽搁,虽然无限接近千守阁,却被生生搁浅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左及川他们想办法将洛琛给唤醒了。
千守阁那边裘高岭如实地将眼下的情况告诉了洛琛,既然洛琛醒了,就由他自己来选择接下来的路。
“反正他是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是杀是剐你看着办。”裘高岭很是无所谓地将问题扔给洛琛。
洛琛皱着眉,他没想过皇帝当真会做绝到这一步。毕竟来家在商国的根基是很稳的,是全国人民都不会相信来家会造反的那种稳。居然让来小春来攻打千守阁,拿着来业平做人质么?
“小春不会听命于人的。”洛琛这样说道。
白虎举手插话:“其实那天晚上我们都已经预备好了在他们靠近的时候偷偷解决掉那些不相干的人将来小春救出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听到了马声了,却没看到半个人。”
那天晚上的情况却是很诡异。
庆麟可是在屏幕上看到了来小春的大军奔着他们过来,可在即将接触的时候,来小春率领的军队却仿佛被神隐了一样,失去了踪迹。
左及川他们等了半天没动静,就先来千守阁这边了。
听到这儿,众人纷纷疑惑地看向裘高岭。
裘高岭正在给自己倒茶,见众人看过来,笑着摇摇头:“你们不会真以为千守阁有这个胆识什么防御能力都没有就摆在明面上吧?”
白虎眨眨眼:“那我们急匆匆来图什么?”
开毛玩笑啊!不就是担心你们被歼灭了才跑来相助的么?结果呢?架势都摆好了,敌人却不见了。有这样玩的么?
左及川突然眼睛一亮:“五行八卦阵?”
裘高岭笑着点点头:“想不到你们这么有见识。”
额,不是,是因为他武侠小说看多了。众人纷纷眼神飘远,心里默默地吐槽。
“难怪,这样就解释的清怎么会听见了马蹄声却没看到人了。”不知何时站在庆麟身后的左爸爸默默地点点头。
庆麟捂住自己的小心肝,没事没事,吓着吓着就习惯了。
“庆麟,你跟小川说一声。皇帝那边暂时不用担心,可以反其道而行。”左爸爸饶有兴趣地掺一脚。
庆麟连忙点头答应,硬着头皮将左爸爸的想法传达给左及川。
只见屏幕上的左及川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就听到他在心里说道:“回你的研究室去,瞎掺和什么。”
庆麟顿时庐山瀑布汗,头都不敢回了。
左爸爸推了推厚厚的眼睛,呵呵了两声什么都没说就飘出去了。
庆麟顿时有一种不美妙的感觉。
果然,下一秒只见左及川仿佛屁股被烙铁烙了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鬼上身一样又蹦又跳。
全屋的人都张大了嘴看着他,不知道他抽什么风。
庆麟连忙扔下鼠标朝着左及川他们的房间跑过去,进门就看到左爸爸拿着一根不算细的教鞭正在抽左及川的屁股。
庆麟:……
裘高岭惊了一会儿,默默地转过头来看着洛琛:“所以,你是怎么打算的?这个皇位还要不要了?”
众人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好定力,不愧是闻名江湖的千守阁阁主。
洛琛低着头沉吟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裘高岭点点头,也是,可以一下子接受这么多信息量然后就想到要抢回皇位的人都是有问题的。或者说图谋不轨的。洛琛肯认真考虑再做决定,是因为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一切要以人民国家为重。
多考虑些是对的。
“不过,有件事我倒是挺惊奇的。”裘高岭笑着说道:“在你们家乡,竟然也有金色眼睛的人。真有缘分。”
一直旁听的重华意识到这是在说她,小声地说道:“不,我以前也不是这个颜色的眼睛。”
裘高岭一愣:“难道,有什么渊源?”
应龙笑着揉了揉重华的头:“她再醒过来就变成这个颜色了,挺漂亮的不是么?”
仿佛暮光之城中的吸血鬼一族,连美瞳眼镜都省了。
重华默了个,虽然她不太介意自己眼睛的颜色,可是如果有的选她倒宁愿是绿色或者紫色。这样配黑色的头发看着更漂亮些。
裘高岭啧啧惊奇,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看着重华,眼中的深意重华都不愿意去想。
洛琛一直沉默着,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事关重大,绝对不能轻易下决定。
夺回皇位,可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要有多少人为此牺牲性命,无法想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