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出去。”
虽然黎永逸已经示弱,但把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身上的恶人又怎会就此罢休?
舐食受害者的愤怒恐惧不安,并以此得到征服的快│感,这是有瘾头的,平等社会里考取一次好成绩,远远没有实打实的将人踩在肮脏地板上,更有凌驾於人的实感。
而群体作恶更令人着迷。
“为什么?你命令我啊?求我啊。”
为首的男孩扬起一抹飞扬跋扈的笑,轻蔑得要把人踩在脚下,要不是姜绮没有实体,真想在他身上来一套泰拳连招。
可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想到这次的‘体验式考验’,千机盒该不会想让她练成铁石心肠,观看现场校园欺凌吧?
看到年幼的恶在眼前上演,姜绮在这一刻,明白了小黎怕人得过份的性格是怎么来的。
美貌而不自知,听上去是个很苏的人设,但形成这性格的背后,不是什么浪漫的原因,只是在他三观形成的时候,他清秀的外表,是他人欺辱他的理由。
黎永逸沉默了很久。
外头很吵,男孩们也很吵,姜绮作为一个成年人,将这一幕收入眼内,想别开视线,却被钉在原地。
“……求你了,放我出去。”
如果尊严碎掉也有声音,想来就是这样的吧。
下一秒,男孩一脚将他踹回地上。
“你是傻│逼吗?”
这时候,旁边的画面如潮水般退开,黑暗张开大嘴,将姜绮‘吞’了回去。
眼前浮现一部电脑,20XX年最新款,配置她常用的机械键盘。
和新颖的电脑配置相比,荧幕上却是老旧的画面,简陋的社区论坛界面,右下角除了企鹅还是史前式产物MSN。
“……什么意思?”
姜绮被这转变整懵了,上一秒还是熟人的校园欺凌,下一秒玩黑暗中的电脑Play?
她尝试坐到电脑前,握住滑鼠一一居然让她握住了,原本虚化的手又有了实体,她抬眼,职业惯性使然,愣是一目十行地将电脑荧幕上显示的页面内容看完了。
[海角杂谈]是不是死了一切就解脱了
【爸爸不信我,老师和稀泥,每天都是新的痛苦。
好想自杀。】
这种言不及义的内容,很快就被更多更有趣的贴子刷下去了,只有零星几个‘LZ脑残?’、‘兰州烧饼’、‘你想表达什么啊?想死就去死啊’的回复,剩下的便是各种机械小广告。
纵横网络多年,直播自杀的人见多了,姜绮对这种贴子见怪不怪。
但千机盒或许像个让你猜晚饭‘随便’到底是什么菜色的女友,但它始终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两个画面结合在一起,不算一个太难的谜题。
如无意外,这个主题的发贴人,应该就是黎永逸。
电光石火间,姜绮摸索到了千机盒的意思,就像玩逃离密室的推理游戏,线索放在那,要自己去把它们连起来,假设不妨大胆些一一於是她注册了一个帐号回贴,用的名字亦是和日后相似的,@贱得很低调。
贱得很低调:楼主有什么心事不要闷在心里,网络那么大,我只是一个陌生人,你不用怕我把你的事泄漏给现实里的人知道,好好保护自己的个人讯息,如果还想说的话,就给我发站内短信,随时等候回复
姜绮不断刷新页面,这时候,她注意到另一个细节一一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像是特别快,她将它点开来看,分秒以比平常快两倍的数速在增加。她正奇怪着,它又突然正常了。
与此同时,一条站内短讯跑了出来。
等待黎明:你好
在网络上都这么有礼貌,好好说话的人不多了。
前一幕小黎被欺凌的画面犹在脑海中,姜绮连忙打字问道:‘在学校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贴子里提及了老师的不作为,提到学校也不奇怪。
黎永逸沉默了一会:‘可能你会觉得很好笑,不过我没必要在网上跟人说谎,我真的不是说谎。’
到底只是个初中生,话说得很青涩,丝毫没有日后和她能媲美的表达能力,但她压根没有心思去觉得他可爱,脑子运转极快,从里面提取出有用讯息。为了让黎永逸放下心防,她几乎是秒回的:‘跟我说谎对你没有好处,也没有意义,我小时候也经常被老师以为我只是在开玩笑,再说了,都想死了怎么还会说谎?’
这句话里的重点是,大力肯定对方的可信性,拉近距离,暗示自己年龄比较大,可以给出‘成年人’的成熟建议。
在漆黑一片的环境里,姜绮对着一部电脑,费尽唇舌,才将黎永逸的情绪稳定下来。
没经受过校园欺凌的人,是很难想象小孩能那么坏的。
打架原因可能只是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多吃了一只鸡腿,最常见的则是争风呷醋,妹子们都背后有人,犹如喜欢战争的祸水,指使着男孩子动手。越差的学校,欺凌越明显,越好的学校,忙着学习,欺凌就可能从暴力转化为冷漠。
黎永逸被欺负的原因有两个,单亲家庭,长得清秀。
异类。
姜绮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以及忽悠技能,会用在说服一个想死的少年身上。
她绞尽脑汁,从世界有多美丽,说到以后的梦想,年少的黎永逸却对梦想没有概念:‘想做的事情?不知道,不想做的倒是有……不想去上学。’
‘你既然选择在海角社区发贴,那你应该挺喜欢上网的吧?’
‘嗯……’
姜绮破斧沉舟,搞什么常规的‘多做运动会开心点’、‘乐观做人’以及‘积极面对人生’,对一个被欺凌的孩子来说有个屁用?她话锋一转:‘对啊,网络能够将自己藏在网线后面,想做什么都可以,其实上网除了打打小游戏,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这时代的网络还处於一种原生态的情况,她回忆一下,又道:‘你有没有想过在网络直播自己的遭遇?如果你能成功引起注意,再留下证据,即使老师想不管也不行,舆论会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但首要的是,你要引起网友的注意。’
‘网络不是虚拟的吗?’
光看文字,都感受得到黎永逸的困惑不安。
因为姜绮给他指的一条路,绝大部份人都无法理解,但她相信他有这个天赋一一如果说互联网上的营销炒作,他比她这个站在巨人肩上的姐姐优秀敏锐多了。
她相信他做得到。
‘网线背后,都是活人,而且你要是就这么死了,谁会同情你?身边大人们不信你遇到了这样的事,觉得你自己做人处事有问题,ok,既然你单人匹马无法报仇,那就用一盏广场灯让他们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说到这里,姜绮的话语已经从心灵鸡汤转为了战略压缩饼干。
很多求死的人,之所以在社交网络上说出来,就是因为现实生活里无人可以信赖,寻求最后一处的帮助,或者等待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黎永逸亦不例外。
‘我明白了。谢谢你。’
这时候,二人已经进行了整整两个小时的对话。
‘真的谢谢你,但你为什么愿意花那么多时间跟我说话?’
姜绮唇角一弯:‘你说网络是虚拟的,那我就是你在网上遇见的,第一份善意啊。’
这句话刚发出去,电脑便开始沙化,化为细若纤尘的光粒,消失在黑暗中。
恶很简单,恨也不难,困难的是,遭遇不幸,面对黑暗污秽,心里还有着柔软明亮的一面。
身边又恢复一片黑暗,三秒过去,场景转换。
这回是一位女孩的房间。
之所以性别感如此强烈,放眼过去,床单是粉红蕾丝,书桌被漆成粉红,满满都是少女心。惟一怪异的是,角色放置着一堆支离破碎的动物布偶,破囗不齐,暴露出里头的棉花,能够想象它们的主人在破坏的时候情绪有多激烈。
仔细一看,甜美的书桌上亦满是利器划痕。
有了第一次经验,姜绮大体明白千机盒的意思,她等待着‘剧情’上演,不知道这回会是怎么样的人。
就在她好奇着的时候,门被一脚踹开,挂在门板上的可爱吊牌跟着晃了晃。
一个三十多的女人走进来一一姜绮猜不出她的真实年龄,她的妆容描得精细,颇具风韵,也模糊了年龄感。她的视线先投向角落的布偶,眉一挑,冲至书桌前,保养得宜的手抚摸着满布划痕的表面。
缓慢而愤怒。
倏地,外面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脚步声。
“妈,你又翻我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