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个奇怪的东西,有人觉得它快,有人觉得它慢,可能它是一条河,有些人在河里跑,有些人在河里走,而有些人却是停了下来,化作一块礁石,让每一个途径此地的人,可以坐下歇歇。
李立终究是没有熬过第二个秋天,他只是在临死前,紧紧抓着李沐鸿的手,嘴里不断的念叨着。
“给百姓一个太平。”
这句话如魔咒般在李立的耳边盘旋,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
李立断了气,哭声占满的整个院子,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眼泪和悲伤。
李沐鸿不止一次想过这一天的样子,本以为自己可以忍住不哭,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眼泪还是会不自觉的滑落脸颊。
回忆一幕幕的涌现,里面有一个陪着你度过每一天的人,你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的唠叨,习惯了他看你的眼神,习惯了他笑。
可没有谁会陪你走完一生,当你知道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世界里时,那种被剥夺的感觉,如同被命运攥住了心脏,痛至极点,却又无力挣扎。
此时从门外走进来了四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身穿青色长衫,手中拿着一把纸扇,一身书生气,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静静看着李立,随后转身而出,临走前回头撇了一眼李沐鸿,道。
“还算可以。”
紧跟着那青衫先生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妇女,可以看出来保养的很好,一身紧身衣将丰满的身材体现的淋淋尽致。
她的眼睛早已红肿,显然在来的路上就没少哭,此时更是直接跪倒在李立床边咽唔道。
“老师!”
还有一人是个赤裸着臂膀的大汉,一身腱子肉仿佛要爆体而出,古铜色的皮肤,魁梧的身躯,放在那里仿佛就是一堵墙。
他远远的站在房门口,双拳紧握,身上的一条条青筋暴起,愤怒仿佛写在了脸上,没有一点隐藏,任谁看到都要畏惧三分。
这大汉本想说些什么,可看着李立禁闭的双眼,就又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来,转头看向李沐鸿,随即眉头一皱,道。
“跟个娘们一样,弱不禁风。”
还跪在床边的妖娆妇女听到这话不乐意了,怼道。
“怎么?我就觉得这小子不错,非要长得和你这莽夫一样才行?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憨熊!”
大汉嘴角抽了抽,刚想怼回去,可最后走进来的一个老者笑道。
“你们两个都吵了十几年了,还没吵够啊。”
见老者开口,两人都不再放恣,大汉哼了一声,转身走出房门。
这老者一身麻布衣,看起来非常普通,没有任何特点,就如经常坐在村头唠嗑的老汉,没有一点存在感,转头就会被忘掉,只有他脸上始终带着的和蔼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老者缓缓走到李立床边,叹息一声,随即转开目光看向李沐鸿,仔细打量一番,道。
“经常听你爷爷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真不凡,只是还很稚嫩,需要历练。”
李沐鸿一直都在观察这几人,不管是彪形大汉,还是青衣先生,或者妖娆妇人,都给他无与伦比的压力,但这老者却是仿佛和天地融为一体,非常自然,只是看着他,就会很舒服。
李沐鸿并不知道,这老者乃是一位半圣,一直就住在小泥村的学堂里教书,不曾踏出过半步,为汉家二尊之一,名叫赵传兴。
至于其他三人,则是汉家九玄,不过他们并不是每年都在,一般情况下,只有妖娆妇人和彪形大汉偶尔来学堂教课,其他九玄则很少来,只是李立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于数月前将几人召来,他们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保护汉家的种子成功转移。
赵传兴把李沐鸿叫到了院子外,一出去,外面的景象就把他镇住了,三百多个身穿布衣的汉家学生跪在哪里,最大的不过十八岁,最小的,只有七岁。
这些大都是从各地捡来的孤儿,不是被父母遗弃,就是家破人亡。
被汉家收养的孩子远远不止三百,但能到小泥村学堂上学的必然都是天资卓越之人,这些都是汉家未来的栋梁。
其他天赋没有那么好的孩子,会去别的学堂上学,但教的东西,自然是不一样。
李立是这些孩子每天都能见到的人,也是他们最讨厌最尊重的老师,他们早已把学堂当成了家,而李立则是他们共同的爷爷。
他们同李沐鸿一样,眼睛已经红肿,脸上还有着清晰可见的泪痕,但哪怕是女学生也都强行压着哭声,怕吵到李立安眠。
其中有两人最甚,一人用右手紧紧抓住心口,因为太过用力,使得指甲撕破了衣物。
另一人是个女孩,已经俯下身子将头贴在地面,头发散落一地,身体忍不住的颤抖,已然哽咽。
这两人都是李立非常喜爱的学生,虽然对他们更加严厉,却也教了更多的知识。
“这些孩子跪的不只是李立,还有希望。”
赵传兴的声音将失神的李沐鸿拉了回来。
李沐鸿也缓缓跪倒在地,这时他已经明白,自己是幸福的,李立也不止他一个孙儿,整个世界里千千万万的汉人都是他的孩子,这些人,是值得尊敬的。
李立生前其实非常纠结,他并不希望李沐鸿知道汉家的存在,只想让他幸福平凡的过完一生,但他知道,这是痴心妄想。
绝大多数生活在美好时代的人,并不懂得珍惜,也忘记了在这幸福生活之下埋着的,是前人数不尽的枯骨与希望。
赵传兴没有阻拦,看着李沐鸿的眼神愈发满意,轻声自语道。
“不愧是你李立的孙子。”
不久后,赵传兴让所有学生都起身站好,准备出发离开小泥村,因为李立已经身死,无人维持阵法,再过几日,这里将变成死地。
一同离开的,还有部分村民。
一个月前,田桂芳给村子里的每户人家都通知过了,希望他们趁早离开小泥村,但很多人其实并不愿意走,田桂芳尽可能的努力劝说,这才相继搬走了三分之一的人。
不过村民们也都不是瞎子,就算再犟,现在看见连这神秘学堂里的人都要走了,心中也难免发慌。
队伍中有些好奇心比较强的孩子东张西望起来,因为他们只要进了学堂,就不允许再出来,这是怕泄露位置,引来朝廷围剿。
在队伍最后面,是一个独眼老妪,直到队伍离开的时候,李沐鸿才发现她的存在。
其实这老妪一直都站在一边,但更像个死物,以至于李沐鸿在潜意识里就将她忽略了。
与此同时,在皇城的坤东宫中,李毅和乌克吉拉尔对面而坐。
“朕这几日甚是苦恼,如今这正党残余还是无法根除,前些时日颁布的政令也无法得到彻底实施,成效甚微,薪舟你可有妙计?”
乌克吉拉尔手托额头,看起来很是憔悴,他已登基近一年,但因为前朝积弊已久,整个帝国早就病入膏肓,哪怕他整日理政,也难以改善现状,可谓心有余而力不足。
“陛下勿忧,臣已经备好了对策。”
李毅起身,表情严肃的跪下,继续道。
“陛下之所以如此,根源在八王爷那里,臣后面的话会略为刺耳,还请陛下赎罪。”
乌克吉拉尔赶紧将李毅扶起,道。
“薪舟不必如此,朕又岂是不容人之人,但说无妨。”
李毅这才继续说道。
“陛下虽然贵为天子,却并不名至实归,八王爷现在手握重兵,以至于正当残余依旧抱有幻想,归附其下,随着八王爷在军中声望越来越高,现在竟有人说……”
乌克吉拉尔脸色越来越黑,最后打断道。
“朕知道,朕也不是聋子,他们说,朕和八王兄平分天下。”
乌克吉拉尔的手已经攥的发白,可见他此时的愤怒。
李毅连忙拿起一边的茶壶,给乌克吉拉尔斟了一杯茶,道。
“陛下息怒,请看臣已经准备多时的名单。”
李毅斟完茶,便从胸前的官服内取出了一张折好的纸,摊开后递给乌克吉拉尔,继续道。
“这些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现在前线吃紧,不能动八王爷,但陛下可以趁这时间培养出忠心耿耿的栋梁之才,这名单就是臣这些年收集的,他们本都是天赋异禀之人,可被权臣打压,难有出头之日。”
李毅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随后低头,不敢再看乌克吉拉尔的眼睛。
“他们也大都是汉人,臣承认自己有私心,但汉人的身份确实更干净。”
乌克吉拉尔拿起名单,上面的名字一一映入眼帘,其中宋晓峰赫然在列。
“无妨无妨,这些年汉人确实过得苦,是朝廷的罪过,朕既然上位了,那就必须让朕的每一个子民都过得舒服。”
乌克吉拉尔大致看过一遍后,也将名单折好放入怀中,继续道。
“这名单上的人,朕不认识,但光看这各不相同的姓氏,便知道这些人都来自于天南海北,薪舟没有少为此事费心啊,朕是越来越离不了你了。”
说完,他便大笑出声,这声音异常爽朗,仿佛扫尽了十几年来的忧郁。
一日后李立被草草葬在李达墓边,村子里除了几个死活不愿离开的老人,都被汉家一起带走,李立一家也不例外。
只有李沐鸿还独自跪在李立坟前,低着头,静静等着两个人的到来。
就在太阳快落山时,一个白发老人和一个扣着鼻子的邋遢小子,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坟前不远处。
老者看到李沐鸿后掐指一算,随后指着他,道。
“没错,就是他了!”
那邋遢小子也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完,眼睛就变成了两个大灯笼,惊喜道。
“我靠,老头!这是你给我找的媳妇吗?爱了爱了!”
那老人听完这话后满头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