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回到三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在江城公园的大樱花树旁。
“阿成,我家里要把我嫁给靳家的二少爷!”唐风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靳家二少爷?就是那个和你青梅竹马的靳之尧吗?”林微成站在江城公园的樱花树下面,花瓣落满了他的肩头,他温和的笑了起来,嗓音极尽缱绻,“月月,你想嫁吗?”
“当然不想了!可是,他爸和我爸是好朋友,这次盛唐陷入了危机,必须要借助靳家的力量才行,我也……”
“那你跟我走吧!”林微成如湖泊一样清澈的眼睛里蓄满了温柔,他轻轻抚着着她的肩膀,“我们一起去美国,我很快就能成为一个医生,我能让你过上好的生活。”
唐风月秀眉轻蹙,迟疑的问道,“那——盛唐怎么办?那可是我父亲毕生的心血,而且是几百号人的饭碗啊!”
林微成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唐风月忘记了那天的结局怎么样,但是这个陪伴自己走过青春的男人,从此就再没有见到过了。
她抱住膝盖的双手死死的扣在两膝的皮肤上,指甲都嵌入了肉里,鲜红的血珠顺着洁白的肌肤滑落到被子上面。
唐风月感觉自己的心乱了,曾经笃定着要为林微成坚守的心乱了。
这几天她总会莫名其妙的把林微成和靳之尧拿来比较,如果遇到同样的事情,林微成会怎么做?
每次那双带着温柔和忧郁的眼神出现在眼前时,总会很快被一双冰冷玄寒的眼睛瞪得一下子破碎掉;每次她回忆起和林微成甜蜜牵手的时候,总会有一双钢铁般的胳膊从中插入,一下子把自己的思维拽回现实。
唐风月松开膝盖,拉起被子蒙住了头,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黑暗中传来她低声的啜泣。
而此时的客厅里,也被浓浓的低气压所包围着。
靳之尧一件一件收拾完唐风月的行李,重重的合上了那个棕色的小牛皮箱,箱盖合拢发出“嗙”的一声响,即使是质量上乘的皮箱,在靳之尧寒意逼人的举动下,仍然显得如狂风暴雨中的小船——稍不注意就会碎成几片。
半晌,他抬头看着二楼,脸色有些黯淡,目光中依然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山一样生冷严寒。
那里有他梦寐以求的女人,可是身体力的越近,心越远。
别墅仿佛凝固了一般。
直到,唐风月的手机再次亮起了蓝光,冰冷的女声再次响起,“离您的飞机起飞还有两小时,请您仔细检查您的行李物品”!
唐风月抬起头,嘴角边上勾着一丝近乎于绝望的弧度,她抹了一把眼泪,从被子里以此抽出胳膊,抽出腿,然后坐在床沿之上。
从这里去机场至少得半个小时,再加上一些零碎的时间——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她沉吟了片刻,走进洗漱间将水龙头拧到最大,伸出玉手掬起一捧冰凉的水,泼到了自己脸上,顿时神清气爽,脸边的泪痕迅速和流水化为了一体,冰凉的触感从脸上直刺大脑中枢,然后流进心里。
之后走回卧室,拉开衣橱,找出一套亚麻色的休闲装换上,最后再次梳了梳头发,挽了个漂亮的发髻。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她疾步走到门前,伸手拧开了房门。
偌大的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天花板上那盏华丽丽的水晶灯散发着刺目的光芒,整洁的客厅中间一个完好的棕色小牛皮箱孤伶伶的立在当中。
原来二楼传出的细微响动也没能逃过靳之尧敏锐的耳朵,或许是“在乎”会让人的潜能无限的激发吧,他听见二楼卧室传出洗漱的声音,一下子便从沙发上惊醒了过来。
说起来,实在矛盾,他想要堵住门口,责令她不许出去!
可是,又不愿意勉强她,何况留住一具皮囊又有什么意义呢?
靳之尧望着二楼,眉头皱成了“川”字,他伸手敲了敲额角,闭上眼睛,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半晌,鹰眸再次睁开,其中一抹惨痛的决绝一闪而过,漆黑的眸子仿佛沉浮在高山冰湖中的浮冰,闪闪烁烁,波光涌动。
他板着脸从茶几底下抽出了一张白纸,然后在电视机旁的笔筒里拿出了一只黑色的记号笔。
高大的身躯伏在茶几前面,仿佛一座小山,他笔走龙蛇,很快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走到皮箱面前,“啪”一声将白纸狠狠的拍在了皮箱面上。
他手里拿着笔,沉默着注视着箱子,刚毅的面壁线条如同刀削斧凿一般,阳刚威猛,充满了男人的英雄主义色彩,薄薄的嘴唇抿成弓字,仿佛用了很大力量才把满腔的话关在了肚子里面。
这个男人就是坚毅的代名词,他是决不逃跑的战士,他是永不折断的战矛。
只是此刻,客厅中的灯光静静的洒在他的身上,竟然让他多出了半分忧郁的感觉。
终于,他那双如夜空一般深邃的眼睛微微抬起,最后看了一眼二楼的走廊——还有那扇似乎永远推不开的门。
“啪”
记号笔如同一只飞镖,狠狠的撞上了洁白的墙壁,力量之大,将笔芯直接撞回了笔杆之中。
洁白的墙壁上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靳之尧的双眼如实质的风暴一般越过自己的杰作,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骨节发白得似乎要爆炸了一般。
二楼卧室门打开的一刹那,楼下的大门也“啪”一声合拢了回去。
唐风月站在楼梯上面,看着收拾妥当的行李有些出神,贝齿轻轻放在玫瑰色的红唇上,努力压制着自己乱糟糟的心情。
她略微迟疑了片刻,抬脚走下了楼梯,拖鞋在木质的阶梯上发出缓慢而疲惫的响声。
唐风月很快走到了箱子面前,她伸手一提,发现拉杆竟然修好了,心里没来由的一怔,两道秀眉微微蹙到了一块。
那双纤细白嫩的手在拉杆上磨挲了片刻,如嫩葱般的手指迅速合拢,带着决绝和坚定,将箱子拉向了门口。
箱子刚一移动,箱子下面便露出一张白纸,唐风月迈开的腿顿了顿,转回来将白纸捡了起来。
上面写着七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让我知道你在哪”!
都说字如其人,其人如字,果然不假。
唐风月盯着手上的纸条有些发神,那几个力透纸背的黑字就像是靳之尧其人,刚毅不屈,勇往直前,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自信和力量。
要让这样的男人低头祈求,那无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即使是生死相关的事,他也一定会昂首挺胸,大步向前,用那纵横睥睨的眼神也会让死神无地自容。
“让我知道你在哪——呵。”唐风月将纸条重新读了一遍,嘴边溢出的是冷冷笑,鼻子却有些发酸。
唐风月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她五指一合,那张平整的白纸立刻变成了一个纸团,她将它随手往口袋里一放,拎着箱子继续向门口走去。
拖鞋被好好的放进了鞋柜,同样命运的还有那一流昂贵的高跟鞋,最后,她终于挑好了一双平底的休闲鞋。
她打开门,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客厅,沙发和各种各样的昂贵家具……
她轻轻的将钥匙放在了鞋柜上,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小牛皮箱的轮子在凌晨潮湿的空气中发出“滋滋”的摩擦声,唐风月穿过门口的小花园,穿过种满树木的林荫道,很快走到了公路上面。
她一直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在公路上站了一会,路过了两辆的士都没有招手。
直到第三辆的士从夜色中疾驰而来,她才伸手拦下。
“嘿,美女,你要去哪?”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探出头,露出了殷勤的笑容。
“机场,谢谢!”唐风月不想说话,言简意赅。
“好嘞,我帮您拿东西,您先上车!”
那个殷勤的的士小哥的帮助唐风月放好了行李,很快便开着车长扬而去。
他们并没有看到,一道锐利的目光一直紧紧的锁定着她的每个动作,从开门到坐上车,靳之尧坐在自己的黑色宾利当中一动不动的望着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
他的双手握成拳头搁在方向盘上,骨干的手指只剩下了发白的骨节,方向盘被压得“吱吱”直响,可是他却浑然不知。
那辆深绿色的的士很快冲进了黑暗之中,靳之尧本能反应一般,迅速的打火,挂挡,一脚油门,宾利车仿佛一头发疯的猛虎,呼啸着蹿了出去。
他觉得那辆车上载着的就是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她每向前走一步,自己的灵魂就如同被撕裂一般,剧烈的疼痛一阵。
只有追上去,才能稍微缓解。
“美女这么晚了,自己一个人去机场?”
“男朋友没有送你?”
“……”
唐风月坐在出租车上,热情的小哥不停地跟她找话说,可是她都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只是沉默的看着窗外。
江城的灯光太亮,星星就不多,只能看见特别亮的几颗。
唐风月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抬起来,看着寥寥无几的星星,那锐利清冷的星光,就如同靳之尧的眼神一般!
她不知不觉将手伸进了口袋,摸到了那张纸条,拿出来缓缓的展平,上面的七个大字历历在目,靳之尧终于妥协了,她获得了胜利!
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没有终于可以离开了的高兴和放松,反而有些失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