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与愿违,那把相依剑,却是日复一日挂在师父书房的墙上,不曾被取下过,不知是不是根本就被师父给遗忘了。
是啊,以师父那么牛掰的功力,用不着出剑就已经秒杀千军了,当然就更用不着两把配剑了!
那自己是否有一线机会呢?
有一次,趁越云泽研墨、看着心情甚好的时候,彼岸壮着胆子提道:“师父,你书房墙上那把剑,看起来好像不错。”
越云泽看了她一眼:“是不错。”
完了。
等了半天,没下文了。
“那把剑好像跟师父的剑,是一对儿的吧?”
“嗯。”
完了。
“那它有何特别之处呢?”
“很多。”
“呼!”彼岸长吁了口气,师父真是惜字如金啊,“呃那个,师父,你要写字么?徒儿帮师父研墨好么?”
“好。”
彼岸一边研墨一边绞尽脑汁:“可是师父啊,那么好的剑,终终终日被挂在墙上不用,岂不是......岂不是暴殄天物?”
使劲眨巴眨巴眼,渴望师父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是这回,师父连看都没看她,只专注地忙着自己手里的事,随口道:“我已经有剑了。”
——我当然知道你有!
彼岸急得抓心挠肝儿,差点就脱口而出说,“你有了就给我吧,别浪费了”,但最终,还是耐着性子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循循善诱”道:“师父,徒徒徒儿的剑,可是有些旧了呢......”
越云泽又抬眼看了看她,“不解风情”地答道:“贴身佩剑,就如同多年的故友,旧又如何?怎么能说换就换呢?”
——得!
话已至此,彼岸知道,没戏了。
师父那剑,是宁可挂在墙上烂掉,也不会给自己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但是,师父至少也没给别人啊。
她万万没有想到,日后,师父会把它给了仅有一面之缘的许苍郁!
因此,持相依剑的苍郁,被彼岸视为仇敌。
谁让自己那么渴望的东西,师父轻易就交给了她呢?
所以,彼岸才会一次又一次,潜入苍郁的梦里去,威胁恐吓,试图让她离开自己心爱的师父。
上一世,彼岸在苍郁梦中游荡的时候,还发现几乎所有的人,不论吃饭、睡觉还是走路,手里都捧着个奇怪的物事,扁扁薄薄的手掌大一块,手指在上面一触,划来划去,就发出变幻多端的声音和图象来。有的时候,那东西还能放在耳边和里面的人讲话!
不知那是个什么宝物,或是什么厉害的法术!
其中有一个青年男子,手里捧的那个东西上面,竟然出现了师父的身影!旁边还有几个字——。
彼岸大惊失色,伏在旁边悄悄看了很久,看到方寸之间的屏幕上,师父与许苍郁并肩进了白虎国的皇宫!
最后,她终于看到了写着“退出”二字的小方格。
那个青年一点“退出”,许苍郁和师父就分开了,然后那个男子便熄灯就寝了。
原来如此!
只要“退出”,他们二人便不再相见!
可是,彼岸照葫芦画瓢,给了那个许苍郁四次退出的机会,她竟然都放弃了!
彼岸想:论相貌、论身材、论文韬武略、论用情之深,自己哪一点输她了?
那个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男人,终究还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放弃了仙骨,坠落凡间,竟然还娶了她,还让她怀了孩子,生命垂危、自顾不暇时都挂念着她!
彼岸的心在滴血,嫉妒许苍郁嫉妒得要死!
想象着她和自己最爱的师父同床共枕时的温存,比下十八层地狱还要煎熬!
若自己能代替她,哪怕只是一个时辰,就算被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
“彼岸,你可否,扶我回去?”
师父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
一向心如止水、高高在上、惊为天人的师父,此刻低声下气、气喘吁吁,眼中满是哀求之色。
她的师父何时哀求过任何人?
可怜的他,淋了夜雨,发着高烧,眼下连腰都直不起来,连自己迈出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满脑子想着回去找那个女人!
彼岸的心碎成了渣渣。
“好,师父,你且稍事休息,我很快就送你回家。”
她说着,饱含泪水,朝最爱的人吹了口气。
越云泽便垂下眼帘,一动不动了。
目光抚过他每一个轮廓,依旧如同初见般怦然心动。
但同时,他的面容又像一副镇定剂,带给她无限的满足和安宁,看到它,就忘记了世间所有的痛。
这个男人就是这么矛盾,他既远还近,似冷却热,有着无与伦比的魔力。
倘若不能与他相爱,她甚至愿意化作一块石头,就这样永永远远地看着他,也好。
以前无数次大逆不道地想过,推到师父、扑到他身上缠绵、将他从头吻到脚的画面,可在望见师父这般病弱模样时,这些龌龊的想法全部化为云烟。
他纵是抱恙在身,也依然不容亵渎!
她只想好好地疼他。
有些大善之人死后即刻升天,有些大恶之人死后即下地狱,有些修炼之人径直去往净土,还有很多人心愿未了,便继续游荡人间。
彼岸对着昏睡的越云泽喃喃自语:“师父,你可知道,坠落九重天之后,我的肉身早就没了气数。之所以至今仍魂不散、魄不息,命数未尽停留人世,是因为尚有牵挂,有眷恋。我不愿走,只因我怕来生,会忘记有关你的一切。”
抹了一把泪水:“如今知道,你即便破了戒,也恋的不是我,我的心便死了。三日后就是合元节,如若不走,今年我便会再失一魄。所以这一次,我会离开,去投胎转世。不论来世,是身有残疾之人也好,变牲畜也好,或是入阿鼻地狱也好,我都会接受新的命运。奈何桥前,孟婆婆手里,这次我一定会喝下那碗茶汤,从此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但是这三日,我要你陪着我,了却我对这一世最后的牵挂。”
只是静静地守着他、望着他三天,就足够美好了......
孤灯掌路长,
夜弥垅月弯。
墨影枝摇星辰落,
寒暑望眼穿。
莫说百年寂,
缘何相思起,
大梦长歌生死义,
无惧化春泥。
虽然已绝望地知道,师父的心已被另一个女人填满,但彼岸还是不死心,想看看他心里,到底有没有一个角落是留给自己的,毕竟自己曾陪伴了他百年的岁月,哪怕只占有一丁点的位置,也满足了。
“如今师父已无半分功力,我所剩的这点功力都远在他之上,或许我可以趁机到师父的心里去探个究竟,了一桩心愿。”
彼岸咬咬牙,使了招“飘魂潜心术”,三魂七魄中仅剩的一魂两魄,尽数钻进越云泽的心中去了。
她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原以为只会看到许苍郁一人,但她眼前出现的景象,却令她大为惊讶!
原来,越云泽的心里,装着一个山河锦绣、雨顺风调、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
所有的百姓都满面笑容,慈爱、节俭、不争,怀着一颗宽容向善的心,相互帮助。
夫妻相敬、子女孝顺、邻里和睦。就连牲畜也都皮光毛亮、闲庭信步。
地上花草繁盛,空中莺飞蝶舞。
居然颇具浪漫主义色彩!
“从前在九重天上,师父冷若冰霜,不露一丝情感,我从来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如今,师父的肉体如同上了枷锁,连行动都变得困难,可是他不但没有沉沦,内心世界居然还会如此绚丽缤纷,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震惊之余,彼岸满心崇拜。
可是,明显还少了点儿什么。
她聚精会神找来找去,却到处不见许苍郁的身影。
奇怪,师父的心里,怎么会没有他的妻子呢?
聪明如彼岸,忽然间恍然大悟!
随之,心被深深震撼,感动和自责,令她的泪水源源不断滚落下来——
自己将师父想得太狭隘了。师父一辈子真正所爱的,乃是天下众生!许苍郁,还有自己,我们每一个人,都被包含在他挚爱的苍生之中!
他不言不语,却一直将守护黎民河山的重任,默默扛于一身!
他曾说,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
但他惩恶扬善,守护苍生。
这不是爱是什么?这便是世间最大的爱!
他曾说,他不晓得情为何物。
但他怜悯弱小,广施慈悲。
这不是情是什么?这便是世间最重的情!
原来,他一腔热血未冷,胸中浩气长存!
望着师父熟睡的脸,第一万零一次,为这个男人怦然心动,却是第一次抛开男女之情,纯粹地敬仰师父的情操和胸怀。
他一定是在不知不觉中,对许苍郁动了情,功力大减,自觉不配为仙,才甘为凡人的,但他并没有忘记世间的其他生灵,即使生命垂危之际,依然心怀天下!
反过来说,师父如不是因为自觉有愧,并功力减退,肯定不会走到与她成亲这一步的......
这样一想,心里莫名舒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