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岱山的话是很出人意料的,毕竟苏决挟持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亲儿子,不过他心狠了点儿,但也不无道理。
只凭欺君罔上这条罪,就足够要了他们父子的命,更别说弑君了。如果让梁凤衣活着离开这儿,到那时整个袁氏都得跟着陪葬。
袁岱山知道梁凤衣不会放过他,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与其到了枯鱼之肆的地步,大不了就破釜沉舟,失掉一个儿子,也好过一败涂地。
“侯爷还真是铁石心肠啊。”苏决话中意味深长,转眼瞧着袁兴天,笑着说:“袁大公子,我都同情你。”
袁兴天现在哪还有心思听苏决在这里嘲笑自己,他压根儿没想过袁岱山会为了他的私欲而不管自己的死活。
袁兴天眼瞅着他爹,别说苏决,他自己都想笑话自己,可是他偏偏又怕死,也不敢相信袁岱山这个老东西真会见死不救。
“袁岱山,你说什么呢?你不救我,难道要看袁家绝后吗?”
他激动的说:“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老子还是你亲儿子!”
袁岱山把脸转向他,他看着袁兴天,表情凝重,看着看着,忽然长吁了口气,严肃的说:“兴儿,这么多年,爹一直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袁兴天听他说:“其实,你根本就不是我的亲生骨肉。”
也许这时候除了袁岱山他自己,没有人不意外,袁兴天更是欲哭无泪,他痴笑出声,拧巴着苦大仇深的脸说:“你说什么?袁岱山,你不想救我也不用编这样的谎话来唬我,你这样说对得起我叫了你二十几年的爹吗?你对得起我娘吗!”
袁岱山额头上突然青筋暴跳,也不知道哪个字哪句话在莫名中触碰到了他的怒点,他骤然发怒,“别提你娘!”
他深深的呼吸,然后又说:“我这辈子最对得起的人就是她。”
他把头一转,看着袁兴天,“兴儿你听好了,你不是我的骨肉,你身上流的也不是袁家的血,你娘和别人私通生下了你,你出生那会儿,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亲手掐死你,是你娘她不让。”
“所以……所以你就掐死了我娘?因为她不让,你就害死她?”
袁兴天哭了出来,以前他总能听见人说先夫人是被侯爷亲手给掐死的,他还不信,现在看来居然是真的。
“我那是一时失手,没想杀她,我想杀的是你,可没想到她死都要护着你。”袁岱山突然冷静下来,就像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事。
那时候,在袁丞相离世的头一个月,袁岱山从宫里回来,听府里的下人说大夫人在屋里,没想到他进去时看见的是一对男女**着身体躺在床上。那男的不是别人,而是京都司总司大人家的公子,那时袁丞相才刚过世,袁氏一族如同受了重创,袁岱山根本没有和京都司对抗的能力,他只能忍着杀人的心,眼睁睁看着那男人从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走过去。
府中人都知道,都说是大夫人耐不住寂寞,才做出这样的事,又说是大夫人想过人上人的生活,不想呆在袁府。袁岱山最宠爱她,虽然没有休了她,却也没有息事宁人,他动不动就会侮辱和打骂她。这件事也让他性情大变,开始争权夺利,恶事做尽,所以梁胜公遗留的那道圣旨中才要求袁氏一族终生荣华,却不得入朝为官。
只是没过多久,妾室就告诉他,大夫人有了身孕,等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她们又说这个孩子和他不像,反倒像那个人,他一气之下就想掐死刚出生的袁兴天,没想到夫人会拼命的阻拦,他一失手就害了她。他也后悔,因为后悔,才让袁兴天做了自己的儿子,将他养这么大。
“兴儿,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袁兴天都不知道自己还应该说什么,他虽然坏事做尽,可是他还真没想过他的报应竟然来的这么快。
“爹,我就想问你,这么多年,你到底有没有,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儿子?”袁兴天不能否认这一切,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他也不相信袁岱山对他的宽容和忍耐,都是装模作样装出来的,他不相信自己叫了二十几年的爹,其实和自己半分血缘关系都没有。
袁岱山看着他,紧了紧的眉,“没有。”
“没有……吗?如果我就是你的儿子,你还会说没有吗?”
袁岱山沉默了,他避开袁兴天的问,而是看向了苏决,无比镇定的说:“戏也看了,苏公子还不动手?用不用老夫来帮你?这一尸换两命,老夫怎么都不吃亏。”
袁岱山这话就像捅了袁兴天心上几千几万个窟窿,眼看着他抬起手,袁兴天才算彻底死了念头。
侯府侍卫都捏紧了刀,就等他们侯爷一声令下,突然这时,砰的一声巨响,像是侯府大门被人从外生生给撞开了,接着几十个护卫闯了进来。
苏决看见了,就推开袁兴天,像袁兴天这种人活着也是废物,要不要他的命本就毫无轻重。
袁兴天被推回来的时候,还没等袁岱山向他伸手,不知从哪儿射过来的一支箭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身体。
袁兴天站在那儿,低头看看自己胸膛前的箭头,他疼的歪了嘴巴,然后看着袁岱山,什么话也没来得及说,就倒在了他的脚下。
袁岱山瞪大眼珠看着他倒在自己的眼前,他迈出的腿在隐忍之下又退了回来,粗黑飞扬的眉皱的像抻不平了的两条线。
眼盯着冲进来的九都司侍卫,他两眼一瞪,暗中夺下侍卫手里的刀就向梁凤衣砍过去。
苏决看见这个老男人发疯了,想也没想一掌推开梁凤衣,袁岱山他也不管是谁了,拿刀就挟持起了苏决。
梁凤衣回头时,见苏决被他挟持,眼睛里骤然变得阴冷,这时,官姝带兵过来。
九都司的侍卫一进来就控制住了袁府的那群奴才,袁岱山面目发狠,也不能继续他的理智了,他勒着苏决的脖子,“你们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梁凤衣站在原处,一直没向前半步。
“侯爷,你挟持谁不好,偏偏选我。”
苏决愧叹,自怨自艾道:“这梁国上下谁不知道,你们女帝可恨透了我,她巴不得我能离她远点儿,前几日还命人将我送回魏国,这得有多嫌弃我,又怎么肯救我呢。”
他打趣着笑,永远都是这么不着边际。
“苏决小儿!”
“别,别这么说。”苏决涩然的笑笑,“不小啦。”
袁岱山压着想杀他的心,“苏决,老夫知道你诡计多端,一向巧言令色。”
“想不到袁侯爷这么了解我。”
袁岱山脸上松懈的肉和纹角也跟着跳动,“老夫现在也给你两个选择,让她放我离开梁国,否则,我就带上你一起上路!”
苏决冷不丁的认真起来,“袁侯爷,您带我一起走吧,这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都到了这时候,他还能如此淡定的开玩笑,到底是从容不迫,还是真就没心没肺。
“苏决,你不用和我贫,老夫说到做到。”
“袁老爷子,您说您何必非找我这个风流浪子呢,您想啊,如果您放了我,等到中元祭祀的时候,还有人给你上柱香,拜那么一拜。如果你非要带我走,等到祭拜之时,一定会有成千上万个姑娘到你墓前唾弃。哦不,保不齐你连块墓碑都没有,袁侯爷,你总不想死后做个孤魂野鬼吧?您这样做,可太不划算了。”
“不是老夫和你过不去,是这个女人她不肯放我生路,我……”袁岱山与他说话的功夫,一眨眼,一把剑直朝他们刺去。
那道光太刺眼了,幸亏苏决躲的及时,否则那把剑一定会带着袁岱山连同刺进他的身体。
梁凤衣看了眼官姝,紧张的眼里生出愤怒,在她的逼视下,官姝默不作声的低下头。
袁岱山被划伤了手臂,他一手捂着流血的胳膊,还妄想捡起地上的刀,但被侍卫擒住了,硬将他押到梁凤衣面前。
他不肯跪下,是侍卫将他摁下去的。
他摇头冷笑,然后尤为清醒的说:“你以为杀了老夫,你就赢了吗?”
梁凤衣随后俯下身,她瞧着袁岱山匿满了恨意和不甘的眼睛,凉薄道:“本君不需要赢你。”
袁岱山嘴边的笑容慢慢僵住,一点一点的消失,他死死盯着她,“老夫祖辈一生戎马,才打下梁国的江山,那个位子本就该姓袁。我以为先王随太子去了,是老天终于开了眼,给袁氏一个重掌北梁,一展宏图霸业的机会。”
他发狂似的大笑,犹如遁了魔道。
“谁能想到,梁胜公居然让你这个小女子来指点大梁的江山,他宁愿是你。你以为我真不知道,真以为那道圣旨是我们袁氏的保命符吗?那不过只是梁胜公为了牵制我,不让我袁氏一族重掌朝政设的一道防线罢了。老天不公,它不公。”
“这世上本就无公平,你今日的下场,也不过你咎由自取。”
“好一个咎由自取,你也别高兴太早,老夫今日的下场,迟早也会成为你的下场。那个位子,这几年你真的坐的安稳吗?你别忘了,只要尉然活着一日,大梁的兵权就依旧捏在他的手中,他就依然坐拥整个梁国,而你,仍旧只是个傀儡女君。”
梁凤衣的心紧随着颤了一下,她的眼神冷了几个温度,那清冷寒冽的双目如同利剑一样有着磨不灭的光芒。
官姝暗中注意到她不悦的脸色,急着出手,但听廊堂口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
“袁侯此话,未免太看得起我尉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