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惊鸿不请自来,荣国府几乎全家出动迎接贵客。
没想到这位小贵客对诰命在身的老太君没多在意,对袭了一等将军的贾赦没多看一眼,对女儿在宫里当差的贾政更没什么兴趣,反而管他们问一位客居此处的孤女。
好在老太君也是见过世面的,虽然惊诧莫名,还是随手指派了鸳鸯带着唐惊鸿去找林黛玉。
等唐惊鸿带着人跟鸳鸯离开后,贾母寻思了一会儿,又把贾琏叫来,再问了些从扬州回来路上遇到公主的事情。
贾琏刚回来的时候也讲了这事。不过因为唐惊鸿对他很冷淡,对林黛玉虽然友善,但交往时也挺随意,所以贾母听说了之后只当是公主小孩心性,路上寂寞想找个玩伴。
却没想到她如今竟然为了黛玉亲自登门……
贾母神色凝重。
林黛玉是她的外孙女,她心疼不假,但同时,她也是贾家、荣国府这一支的大家长。固然因为她是个女人,见识有限,可她毕竟年纪摆在那里,看得出来贾家正在走下坡路,可却什么办法都没有。
如果……如果公主跟黛玉交好的话,这未必不是一条复兴之路。
贾赦虽然袭了爵,不过向来都是吃喝玩乐地过着,万事不掺和,而贾政自诩孝子,每每在贾母面前只会喏喏听训的,从不多嘴。至于贾琏这些小辈以及王夫人这些女人,更不敢出声。
正堂一片死寂。
直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
他们一块儿转头,就见唐惊鸿拉着林黛玉,带着一大群宫人,往这边走来。
许是为了照顾黛玉,唐惊鸿走的并不急,虽然年纪小,但是一身气度,颇有些闲庭信步的娴雅之感。
可在贾母看来,却偏偏有股难言的气势,令她没由来的就是一慌,不由站起身,下意识地看向她们后头的鸳鸯。
鸳鸯假做去扶贾母,顺便悄声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听明白了原因,贾母心里安定了几分,拍拍鸳鸯的手背,示意她扶着自己出去。她走到唐惊鸿跟前,伸手拉住林黛玉的另一只手,笑眯眯地对唐惊鸿道:“我这玉儿命途多舛,得蒙公主殿下青眼,也算是她的福气了。”说着,又摸了摸林黛玉的头,叹了口气——她这外孙女,命确实是不太好。
唐惊鸿对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没什么恶感,也不打算跟她兜圈子,转头看了一圈四周,直接问道:“贾宝玉呢——我倒要瞧瞧这胆大包天的臭小子长什么样,也敢欺负林妹妹!”
林黛玉一张小脸不由涨的通红,想要帮贾宝玉解释两句,却被贾母拍了拍手背,然后就听她道:“公主怕是误会了,这全府上下,哪个不知两个玉儿的感情最好,宝玉怎会欺负玉儿。”
贾母说着,往后头的家眷里看了一眼。
王熙凤向来最懂贾母的心思,上前道:“就是呀。公主殿下年纪小,可能不太懂——宝兄弟就是跟林妹妹感情好,林妹妹这才跟他怄气呢,若是旁人……以林妹妹的性子,压根都不会放在眼里呢。”
这样就更郁闷了啊。唐惊鸿瞥了一眼林黛玉,小姑娘扯着帕子,小脸一片绯红,垂着头,一副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唐惊鸿心里啧了一声,有些烦。
本来,她是想借机打贾宝玉一顿的,可看林黛玉的模样,只怕打了宝玉,疼的却会是黛玉。黛玉去看他,为他流几滴眼泪,宝玉反而就一点都不疼了。
当然她也可以直接把人打死。
可这样的话,以后别说来找黛玉玩了,不被对方恨一辈子就算好的了。至于下闷棍……贾家毕竟还有爵位在身,外头还悬着“敕造荣国府”匾额,下了手,皇帝也肯定是要追查到底的,皇帝恩宠、天生福星这些都是虚的,她太作了迟早要把自己作死。
所以还是得想个法子,让黛玉自己对宝玉死心……不如把黛玉接到自己身边住着?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唐惊鸿自己否掉了。
荣国府都能让黛玉说出“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的话,皇宫只能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可以仗着公主的身份任意妄为,一言不合就动手,可黛玉却不成。况且这个年代,没有直系长辈教养的姑娘,将来谈婚论嫁,确实少了一份很重要的筹码。
这一连串的心思,快速地在唐惊鸿的心里闪过,最终,她故作恍然地看着贾母,笑道:“原来是这样——不过听说这位贾宝玉乃是衔玉而诞,这倒是稀奇的紧。我还从没见过呢,不知道能不能见识一下?”
看着唐惊鸿明明很无害的笑容,贾母心里突然就“咯噔”了一下,虽然没想到原因,却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就一时没有接口。
然而提到宝玉衔玉而诞的事情,整个荣国府最为得意的,莫过于王夫人。
她见唐惊鸿不再追着宝玉问责,一时便有些得意忘形,谄笑着上前道:“回公主殿下,宝玉那孩子去家学上课了,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您若是想见,妾身这就打发了人去请。”
“那就去吧。”唐惊鸿点头。
贾母觉得有些不妥,却又一时想不通哪里不妥,索性便由着王夫人去了。然后示意贾赦兄弟俩暂且回避,将唐惊鸿请进正堂,又打发了一个婆子,去把几位姑娘请来,随即转头笑道:“我家里这几个姑娘同公主殿下年岁相仿,兴许能说到一起。”
*
贾宝玉被请回家的时候,唐惊鸿已经跟贾府的三位姑娘差不多混熟了,贾府三位姑娘是有心交好,而唐惊鸿又向来对小姑娘比较宽容,还没什么架子,中间还有个林黛玉,自然很快就熟悉起来了。
贾宝玉素来是最喜欢看姐妹们齐聚一堂、喜笑颜开的景象的,乍然看到这个场景,先是惋惜了一下宝姐姐不在,随后再一瞧,就有些憋闷——这谁家的小子,怎么跟他家姐妹混在一起……居然、居然还摸他林妹妹的手!
贾宝玉在家里受宠惯了,见此时贾政不在,三两步跨进正堂,一把拍掉唐惊鸿的手,拉住林黛玉的手,往外一扯,指着唐惊鸿,气呼呼冲贾母道:“老祖宗,这哪来的混小子,也能摸林妹妹的手。”
贾宝玉这番动作太快,清脆的拍击声响起的时候,整个大堂的人都被他唬住了,王夫人更是整张脸都白了,抖着手,连句“放肆”的呵斥都说不出来。
还是贾母最先定下神,皱了眉头,杵了杵拐杖,斥道:“你这孩子,怎这般失礼——还不快放开你林妹妹,给公主殿下赔罪。”
公主殿下?贾宝玉一愣,转头再一看——这可不是位水灵灵的姐姐吗?
贾宝玉连忙跪下赔罪道歉。
贾宝玉的力气软绵绵的,打得那一下空有响声,倒是一点不疼,唐惊鸿也不生气,反倒仔细打量着贾宝玉。
不得不说,这家伙当真生了副好皮囊,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乍然一看,竟然比她还像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
唐惊鸿不由看了林黛玉一眼——这家伙长得比我还像个软妹子,所以原来林妹妹你喜欢的是这种款式→_→
她不打算在明面上为难贾宝玉,此时也没必要借题发挥,无谓地摆摆手,示意贾宝玉起身,然后又提起通灵宝玉的事情。
贾宝玉向来不会拒绝漂亮姐妹的要求,不过还是在征求了贾母王夫人的意思后,从领间掏出装在荷包里的通灵宝玉,给唐惊鸿递了过去。
唐惊鸿拿过去细细端详了一会儿,什么都看不出来,于是转头问李实儿:“你见多识广,瞧瞧这玉怎样?”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过去,白玉泛着光泽,静静地躺在唐惊鸿的掌心,可冷不丁一瞧,却觉得那手掌的肌肤,似乎比白玉更加莹润。
李实儿瞧了一眼,老老实实道:“是块儿好玉。”——不过也没到极品的地步。说实在的,有点失望,这么传奇的一块儿玉,怎么也该更好一点。
唐惊鸿听出李实儿的意思,便把通灵宝玉重新塞回给贾宝玉,王夫人和贾母这才隐隐地松了口气——之前可一直害怕这位小公主兴致起来了,想要摔摔玩什么的。
两人正紧张地催促贾宝玉赶紧把玉装好戴上,然后就听唐惊鸿非常高兴地跟李实儿道:“你也在宫里伺候了好几年了,我皇兄生的时候有没有带玉?那皇后嫂嫂生小侄子的时候呢?哎呀都没有呀,真可惜——对了,听说有个宫里有个什么贵人也怀上孩子了,不晓得能不能给我生个带玉的小侄子小侄女……说起来贾女史好像是贾二夫人的嫡亲女儿吧,贾二夫人能生出个带玉的,不知道她能不能给皇兄也生个带玉的出来,不带玉,带金的也好——这皇家好像也没啥了不起的……连个带玉的娃娃都生不出来,算什么哪门子的真龙天子……”
听着听着,王夫人眼前一亮——公主这意思,是想让陛下将元春收入后宫?
贾母则敏锐些,听到最后,眼皮一跳——公主这话……皇家真龙天子都没个衔玉而生的,他们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