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葛志鹏终于听从了甄敏的劝告，暂时丢下了当老板的念头，到一家外资办的超市里当了一名销售代理。
这一天正逢星期天，葛胜利一身轻松的来到甄建国家里。
“建国，小日子过得还那样有滋有味的？”
甄建国说：“还是老样子嘛。你怎么样，大个子，还在外面干？”
葛胜利说：“这回是彻底的不干了，彻底退休了，哈哈。”
甄建国说：“看起来你挺高兴的。”
葛胜利说：“可不是嘛。我想到你这儿来讨杯茶喝，最好还是喝上回你请我喝的茶。”
甄建国说：“那还不简单，不就是龙井嘛，我给你泡一杯。”说着，他从边柜里拿出一罐茶叶，用手从罐里取出一小撮茶叶，放进杯子里。
葛胜利说：“你也太小气了，就放那么一点点茶叶，喂猫哪。”
甄建国说：“这是上品的好茶，我怕你喝不过瘾。”
葛胜利说：“我没品位，我只能喝炒青是不是？喝惯了浓茶，偶尔喝一点好茶尝尝新也未尝不可呀。这罐茶叶我要了，我带回去。”
甄建国说：“我就这一罐好茶，平时都舍不得喝，专门拿来招待客人的，你拿走了，我用什么来招待人家？”
葛胜利说：“我不管，谁叫你埋汰我的？我不配喝高档的茶，我偏要喝！”
甄建国心疼地说：“拿就拿去吧，我再买一罐就是了。以后你到这里来，好茶我是不会再有了。”
葛胜利说：“没有就没有，有啥稀罕？反正我已经有了一罐，你也拿我没辙吧。要是苏连长在，她会说，‘大个子，这罐茶叶你喜欢喝，你就带回去吧’，她准保会这么说。”他看了看四周，问道：“怎么没看见苏连长？”
甄建国说：“她出去买菜了。”
葛胜利在沙发上坐下，喝了一口茶，说：“我早就想退休了，可是你也知道的，我家那个混小子不争气，读大学多读了一年，后来有了份不错的工作，又被他辞了职要开什么花房，你说他又不懂养花开什么花房呢？尽折腾了！结果花没卖掉，都枯死了，照他这么折腾下去，我还退得了休吗？现在好了，小敏给他介绍了份好工作，希望他能好好的干下去。哎，小敏呢，怎么不见她人呢？我这次来就是要当面向她道谢的。”
甄建国用嘴角指向甄敏的房间，轻声说：“轻点，在屋里呢。”
葛胜利一愣，马上又明白过来，也把嗓门放低，说：“谈上啦？”
甄建国点了点头。
葛胜利高兴地说：“太好了！哎呀，瞧我这大嗓门，哪儿的人呐？”
甄建国说：“跟我是一个局的。”
葛胜利问：“是谁这么有福，能娶咱们小敏？建国，一定是你做的媒吧？”
甄建国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葛胜利说：“我弄不明白了，你到底是点头还是摇头哇？”
甄建国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笑。
苏娅买菜回来了，看见葛胜利，问候了一声：“大个子，你来啦？”
葛胜利说：“来了、来了，苏连长，你也买好菜回来啦？”
苏娅说：“是呀，我今天买了好小菜，大个子，你就在这儿吃饭吧。”
葛胜利说：“不啦，你家有客人在，我就不在你这儿吃了。今天过来主要是看看你们两位，顺便来谢谢小敏的。”
苏娅问他：“志鹏在超市做的还好吗？”
葛胜利说：“好，好得很。我告诉你们这小子有多牛吧，去超市面试的时候，人家问他，‘你想要多少年薪？’你猜他怎么回答的，他说年薪要四十万。我的天哪，他真敢狮子大开口。”
甄建国笑了，说：“这小子将来准有出息。”
苏娅问道：“那后来呢，后来定下来给他多少？”
葛胜利说：“年薪十万，超出指标部分，还有分成。那也不少了，我拼死拼活地干，加上旅差费，一个月才三千块，那要顶我多少倍啊！”
甄建国说：“你跟他那是两码事，人家现在是高级白领。”
葛胜利说：“他现在有了份稳定工作，起码自己能养活自己了，我也就放心了，所以我前两天正式宣布退休，在家好好地照顾我老婆。”
苏娅说：“你是该在家好好照顾你老婆了，她这么差的身体，没有人照顾怎么行？”
葛胜利问：“建国，你打算什么时候退休啊？”
甄建国说：“我们国家公务员，到了退休年龄就得退，就在大后天吧。”
葛胜利说：“到时候我来庆祝一下。”
甄建国问：“庆祝什么呀？”
葛胜利说：“你光荣退休啊，不该庆祝一下吗？”
苏娅说：“该、该，咱在家门口放一挂炮仗，再好好地搓一顿，到时候把嫂子和志鹏都叫过来，咱们两家人聚一聚，热闹热闹，怎么样？”
葛胜利说：“好哇，苏连长，咱都说好了，到时候我一定把全家人都带来。”
甄建国说：“搓一顿可以，但鞭炮就不要放了，这算什么名堂？”
苏娅说：“要放，一定要放，把我这几年的闷气、霉气全部放掉，从今往后哇，咱的心里就甭提多痛快了！”
葛胜利问：“弟妹，不，苏连长，我看见你一直很快乐，想不到你心里面还有闷气啊！”
苏娅说：“大个子，你叫我弟妹我听了挺舒坦，都啥年代啦，还叫苏连长？以后就管我叫弟妹就成。”
葛胜利把那罐茶叶拿出来，在苏娅眼前一晃，说：“这是刚才建国给我的，好茶叶。”
苏娅说：“给你你就拿着呗。”
葛胜利朝甄建国使了个眼色，说：“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哎呀，毕竟是弟妹好呀！也不知怎么的，只要一见到你们，总想起过去那个年代，在北大荒的时候，有了好东西就大家分享，这么多年过去了，对那种生活还是念念不忘。”
甄建国说：“这个大个子，你话中有话，指桑骂槐，是不是想说我吃独食？”
苏娅问甄建国：“这是咋回事啊？”
甄建国说：“就是刚才他向我要一罐茶叶，我舍不得给他，他就一直记到现在。”
苏娅说：“老甄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多年的战友情，就没这一罐茶叶值钱？拿去，拿去，大个子，咱不跟他计较。”
葛胜利说：“我才不跟他计较呢，他这个人啊，肚肠里有几道弯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他过去没这么小气过。”
甄建国说：“我现在也不小气呀。大个子，你别忘了咱俩是同班同学，又是一同插队的战友，这种感情是牢不可破的。”
葛胜利说：“说起插队入户，我想起一件事来，听说咱们渔业连的唐连长死了？”
甄建国说：“你呀，成天忙着出差，这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了。我们刚返城不久，那一年正遇上捕鱼大年，知识青年都走光了，渔船上缺少壮劳力，唐连长也上了渔船，结果他的心脏病发作，死在了渔船上。”
葛胜利叹息道：“多好的一个连长啊，就这样死了！”
苏娅说：“这件事我们早就知道了，是尤建设告诉我们的。”
葛胜利问道：“尤建设现在还在北大荒吗？”
苏娅说：“他当然在那儿，他把他的公司都搬到了北大荒，他怎么可能不在那儿呢？”
甄建国说：“他哪里是一本正经的开公司啊，整天就知道喝喝老酒钓钓鱼，混日子罢了。”
苏娅瞪了郑建国一眼，说道：“老甄，我不许你这样说他，他也是个六十岁的人了，你还准备要他怎么拼命？大个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葛胜利说：“是啊，他开公司赚的钱多的花也花不完，还那么拼命干什么？要我说身体才是革命本钱，没有好身体，钱再多也没有用。”
苏娅说：“大个子，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有艺术性了啊，不仔细听还听不出来呢，你这话是啥意思？啥叫钱多的花不完？怪不得老甄说你是话中有话，你是咒建设活不长是不是？”
葛胜利被苏娅这么一问，吓得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的说：“苏、苏连长，你千万别误会，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甄建国见场面尴尬，忙打圆场说：“老苏，我听出来了，大个子刚才是嘱咐我们都要珍惜自己的身体，别只顾赚钱，钱是赚不完的，可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大个子，是不是这个意思？”
葛胜利说：“是、是，我就是想表达这个意思的，可我这个人嘴拙，说不清楚。”
甄建国说：“好了，咱们不谈这些了，我有个设想，现在我们都从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儿女们有都大了，趁咱们现在还走得动，咱们是不是选一个适当的时侯，组织到北大荒去一次，也好了却我们心头对北大荒的念想。”
葛胜利说：“你说的这个我同意，真的要去也算上我一个。你说怪不怪，我经常做梦去北大荒，而且不止一次梦到过咱们渔业连呢，真想到那儿去一次，看看现在北大荒的样子。苏连长，你说呢？”
苏娅说：“这件事你们就别费心了，这一次行程还是我来安排吧。我反正在家没事，这几天我就跟所有渔业连和咱们开荒营四十八连的知识青年联系一下，把有条件去的人都登记下来，组成去北大荒的旅行团，咱们到北大荒以后，先跟建设在渔业连碰头，再让建设带着我们到处转转。你们看这样的安排好不好？”
葛胜利说：“这件事非得由苏连长出面牵头才行，你有号召力，跟着你我放心，就这样说好啦，到时候算我一个，我头一个报名。”
甄建国说：“这几年城市发展多快呀，高楼林立，高架公路、地铁都建起来了，就是不知道北大荒那里建设的咋样？今晚上我就让建设给我发几张那里的照片在网上，先让我看看那里的样子。”
葛胜利问道：“你和建设在网上有聊天？”
甄建国说：“我俩现在经常网聊，苏娅她知道的。”
葛胜利说：“前些日子我碰到尤建设了，他刚从北大荒回来。”
甄建国问道：“真的，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葛胜利摇摇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甄建国说：“这个尤建设，回来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把自己弄得神叨叨的。”
葛胜利颇有同感，说：“是啊，他现在就像个侠客，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味道。”
苏娅说：“你俩别这么说人家，说不定他家里有啥事情要处理呢？”
甄建国说：“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不是关机就是不在服务区，总联系不上他。”
苏娅问道：“大个子，你俩见面时他说了啥？”
葛胜利说：“我见他行色匆匆的，也没有说上几句话。”
“他说啥啦？”
“他只是问了问我和你们家目前的情况，我如实的告诉了他。”
“其他就没说什么？”
“没有了，他说‘哦，我知道了’，就走了。”
甄建国说：“真是的，大个子，你应该把他留下，或者把他请到我家来，再忙我也会抽时间陪他的。”
葛胜利说：“我想大家都很忙的，他也很忙，就让他走吧。”
甄建国说：“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见到他。”
三人都沉默起来、叹息起来。
房门开了，甄敏和顾长根双双从房里走了出来。
甄敏脸色泛红，美丽的就像桃花，见到葛胜利，打个招呼：“大个子伯伯，您来啦！”
葛胜利满脸堆笑，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说：“小敏，我今天特地上门来，就是要当面向你道谢的。”
甄敏说：“大个子伯伯，您不要客气，小事一桩嘛。”
葛胜利说：“你瞧瞧，咱侄女多有本事，在她眼里这就是小事一桩。这位是……”
没等他问下去，苏娅一把把他拽了过来，：“你就别问了，好不好？咱们说咱们的，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
甄敏说：“爸妈，我俩有事先出去一趟，大个子伯伯，您再玩一会，啊？”
苏娅说：“出去别太久了，早点回来吃饭。”
甄敏答应了一声，挽着顾长根的胳膊出了门。
葛胜利望着他俩的背影，羡慕地说：“多美的一对呀，多有情调！”
苏娅问甄建国：“咱俩谈恋爱的时候，你挽过我的胳膊没有？”
甄建国假装想了想，说：“好像、好像没有挽过。”
苏娅问道：“那个时候，挽个胳膊就那么难吗？”
甄建国说：“难倒是不难，就是不敢，你忘了，当时你是连长啊。”
苏娅笑了，说：“你还知道怕我，怎么还敢追我？”
甄建国说：“我怕你，因为我想维护你的形象，我追你，因为我……”
苏娅逼问道：“因为什么？快说！”
“因为我色胆包天嘛。”
“大个子，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原形毕露了吧？”
甄建国说：“我又没说什么，是你逼我说的。”
葛胜利说：“苏连长，他说什么啦？我没听见。”
苏娅说：“好你个大个子，关键时刻，你就站在他的一边，要是在过去，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