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梁妈,我平静地接受了变成为主子洗衣的二等丫鬟的命运,第二天便一声不吭地跟着梁妈和碧绿往河边去洗衣。一路上碧绿一句话也没说,只有我在看到新奇事物时喋喋不休地缠着梁妈问东问西。
“碧绿是不是哑巴?”我有些好奇地问梁妈,别说这一路上没听到她说话,和她一起在侯府的这一两年,也从未听到她开过口,平日里也一副呆呆的模样。
“作死!要你瞎胡说!”梁妈生气地敲了敲我的头,凑到我耳边道:“她是因幼时受了刺激,说话不清楚,老是被人笑,就干脆不讲话了。大夫人心慈,念她是同乡,便一直留她在身边,人是阴郁了些,但是也没见她做任何逾矩的行为,你以后可别再乱说。”
“嗯。”我也轻声应下,侧着头看了看碧绿,她似乎并不介意我们在干些什么,只顾盯着路往前走,我便也松了口气。
眼见着这一路是通向河边,我便有些难受起来。几天前我还和琦哥一起偷偷跑去河边,也正是因为去河边被罚跪,让婷儿撞见琦哥想帮我才吃了醋被王妃骂以致发生了后来一系列的事情。但今天我是个婢女倒是自由来去没有任何问题,这才几日时光,一切就都变了,真让人唏嘘。
“梁妈,这洗衣服要用什么洗?”走到河边的大石块旁,我们便开始捣腾起来,我突然迷惑了,没有肥皂没有洗衣粉,该用什么洗衣服?
“用水。”梁妈头都不抬,继续忙碌着。
我被她呛声,也不做声了,只好跟着一起忙碌起来。
“你先把衣服浸湿,然后抹了这澡豆用着捶衣板使劲捶打。”说罢便递给我一根稍扁的木棒,又拿了个盒子打开了放我身边。
“咦,还有洗衣浆!”我一看盒子里的浅绿色糊状便来了兴趣。
“这是澡豆,把猪胰腺上的污血洗净,撕除上面的肝油磨成糊状,加入黄豆粉和香料,搅拌均匀后,通风处风干后再和入皂角熬的浓汁中便成。”梁妈一副拿我没办法的姿态,看着我摇摇头。
“居然还有这东西!”我跟发现新大陆似地开心,连忙取了些抹在湿润的衣服上,然后拿着那捶衣板使劲捶起来。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什么事都能很快就忘了。”梁妈叹了口气,“这样洗不对,迟早把衣服弄破,来你要这样展开。”说着就开始为我演示。
我在梁妈的摆弄下也没有学会怎样洗衣,看似简简单单的捶捶打打,却是无论梁妈怎么教我也照着做梁妈都始终认为我不得要领。
“算了,还是我都帮你洗了吧!”梁妈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摇摇头,接过我手中的衣服放弃一般对我说。
“可是,梁妈,我还是必须要学会,哪怕今天我只洗一件衣服。”我有些不甘地从梁妈手中夺过衣服,我必须要有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基本技能,以前没想过,现在却不得不想了,我没钱没势也没任何依靠,所以我必须靠自己,什么都没有一技傍身来得踏实,哪怕是这简简单单的浣衣。
“哎!”梁妈见我仍旧笨拙地敲敲打打,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梁妈。”我突然想起什么来,便装作无意地开口问道:“现下要是一个女子想要独立生存能做些什么呢?”也不怪我后知后觉才想起这样的问题,我一来便被王妃认作了义女,哪怕是王爷被废为庶人我们搬到侯府我也是从未为生存问题考虑过的,但如今却不一样了。
“什么?”梁妈好似没听清一般,停下了手中的活,怔怔地看着我,“青姑娘你可别胡思乱想。”
“我没胡思乱想。”我也停下,我知道她听清了问题,“我是真想知道。”
“你自小便被卖进王府,没有王府盖了印的卖身契,你是没有任何可以独立生存的可能性的——没有谁敢和天家的人作对。”梁妈看了我一眼,好似不在意又开始捶打衣服,“再说了,这女人还能做些什么呢,不外乎也就三种:进青楼、去绣坊、做佣工。”
“哦。”我暗自忖度梁妈的话,这三种能让我觉得还行的自立途径恐怕唯一能行得通的便是去绣坊了。此时的成都城设了锦官署,蜀锦蜀绣仍是年年都要往京城里送的贡品,只是我那半吊子针线活实在上不了台面。
“青姑娘若是打了要走的主意不就刚好让人觉得你是二心的人了么?”良久梁妈才幽幽地道。
“啊?”我被她突如其来的话一惊,停下了手中的活,这倒是我没想到的,我遇到了困难便只想着要逃了,却没想正好便落人口实,若真是有那二心的人,我不就吃了哑巴亏?
“这才明白过来?”梁妈见我出了神,无奈地问了一句便又抡起手臂继续手中的活,“既然平白受了不该有的指责,何不等时间给你证明,还你清白?”
我呆呆地愣在那里,一下子不知作何反应,我到底还是太幼稚了,只想着自己感情受了挫,就一心想要自立门户了,但如果没有真相大白的那天,我又如何对得起这三年来王妃的养育之恩,如何对得起我自己对世子的那些心动,尽管他最终不是属于我的,我也必须为自己的心负责。
我一屁股坐在那河边的石块上,看着那从不开口的碧绿和不肯放弃我的梁妈出了神,她们正努力捶打衣物——咚~咚~咚~一声声闷响像是敲在我心上,我竟差点成了逃兵。
打定了主意,我又开始重新洗我那件可怜的衣服——不论如何艰难,我也要度过,不能辜负了王妃,不能辜负了梁妈,也不能辜负了我自己。
“想通了?”梁妈头也不抬。
“想通了。”我点点头,心中竟有说不出的轻快。
“那便好。”梁妈云淡风轻地回答:“总要自己证明王妃没有白白疼你。”
“是。”我点头。
第一次作为丫鬟去洗衣,却让我最终一路笑着回来,又让梁妈看得直摇头,她应该是觉得我没救了吧,心也太宽了些。可我仍旧高兴啊,仿佛找到了可以继续赖下去的理由就分外开心似的。
只是这样的开心刚刚回到侯府就迅速消失了,换来的是震惊——那两年多不见的前王爷的小厮来了。
一进门,我便看到一个小厮跪在王妃跟前,那小厮就是柳氏来蜀时前来给王妃通报的人,我还隐约记得他叫大竹。没由来地我就想起离开那日,眼皮就狠狠地跳了两下。
我端着一盆衣服,自然没有往前厅走的道理。我侧了侧身,看到琦哥也一脸严肃地端坐在前厅,一时间才觉得手心已经湿润,这情形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到底是好是坏。
“梁妈,你过来。”王妃注意到我们三人的身形,此时侯府里的丫鬟婆子全都安静地待着,我们三个一出现,自然是有些扎眼。
“是。”梁妈应道,随即将手中的盆往我端的盆上一放,拍了拍衣服便匆匆过去。
我被瞬间就压弯了腰,碧绿见状二话不说便放下自己手中的盆,接过我手中的两个盆,齐齐地摞在了她的盆上,又蹲下身一口气端起三个盆。
我吃了一惊,感激地看着她,虽然我们洗的衣物不多,但这三个木盆本身的质量也不轻,况且衣物也都沾了水就更重了。她竟默不作声抱起就走,难怪大夫人会如此信任她。
我有些不好意思,虽说碧绿从不开口说话,但我如果真的就让她这样走,我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于是强行夺过一个盆捧着,回头看了看山雨欲来的前厅,跟着她默默地往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