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头来,默默告诉自己,这牌匾虽然只变了一个字,但对我而言,太多事已经时过境迁,王妃再也无法做回曾经的王妃,琦哥也再不是曾经的琦哥,而我也再不是曾经的空青。
我看着鱼贯而出的丫鬟婆子们簇拥着王妃和琦哥换了轻轿,默默地跟在人群的后面,如此热闹的场景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了,追究起来竟是刚刚来到这个空间时王妃生辰那日才有这种热闹,现在想来竟觉得恍如隔世了。
尽管如此,此时此刻我的内心还是高兴的,虽然这一路始终不见王爷和柳氏,但这些丫鬟婆子们的表现至少证明了王妃还能维持她王妃的尊严不变的吧!她始终是得了皇上亲指的蜀王正妻,没有任何过错,便应该永远是正妻。即便是勇毅将军那般乖张,那般不喜他的夫人,遣散了烂妾,但也始终承认他夫人明媒正娶的地位,大概这就是妻与妾的区别吧!
我随着人流回到了熟悉无比的蒹葭园,此时的蒹葭园竟比我熟悉的还要热闹好多,园子早被收拾一新,显得富丽堂皇。人声鼎沸的蒹葭园,让人看不出哪个是主子哪个是下人,大家都跟打了鸡血一般,忙里忙外着,我站在一旁,只觉得热闹跟街市一般,不知所措。
倒是梁妈与芙蓉一直不见身影,应该一直守在王妃身边吧!不然这般人来人往,一个不小心磕了撞了也不知道是谁。我想到这里却突然打了一个哆嗦,难道…这才是这般景象真正的原因?我忙甩了甩头,怪自己想太多。
等了好久也不见这帮人消停,我只觉得经过半天的赶路我已经饿得快晕倒了,于是干脆坐在房檐下的阶沿上,暗自祈祷这闹哄哄的场景赶快过去。
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天儿已经擦黑了。
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走进来,顿时人声就降低了不少,见到她的丫鬟婆子们纷纷行礼让路。我侧着头仔细瞧着,她着一件暗红色粗布衫,并无特殊之处,但看这光景,她大概是王爷或是柳氏极信任的婆子吧!我隐隐约约听到行礼的丫鬟唤她:唐嬷嬷。
这唐嬷嬷板着脸,也不理会这些闭嘴让路的丫鬟婆子,径直就朝蒹葭园的正殿走了去。我立马起身跟上,这婆子看起来不是善类。
“老奴叩见王妃千岁。”那婆子一丝不苟地走到正殿,对着正坐在主位的王妃和琦哥恭敬地行了跪礼,“奴才给世子爷请安。奴才奉王爷之命来请王妃世子移步承运殿,今晚为迎王妃世子回府,特设家宴,蜀地族人均来拜贺。”
“你们这般吵闹不堪,连喘气的机会也不给我,这就让我赴家宴?”王妃不为所动,盯着跪在地上的唐嬷嬷冷声问道。
“奴才知罪!是这帮新买的丫鬟们还未见过世面,毫无礼数,奴才这就回了柳妃让她们一个个都领罚去。”那婆子声音平平说得波澜不惊,好像并未意识到正牌王妃是她面前这个。
“更衣。”王妃盯着那婆子看了一会儿,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对梁妈和芙蓉吩咐道。
我站在大殿门外,不知道这一幕有何用意,只是看着梁妈和芙蓉扶着王妃往里间走去,又看见这一帮丫鬟婆子随着那唐嬷嬷作鸟兽散,我来不及作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站着,面对着突然安静的蒹葭园,觉得今天一天都不太真实,只有那不争气的肚皮还在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青儿。”
我听到大夫人的声音,立马回过头去,只见她正在殿外朝我挥手,示意我过去。
“大夫人。”我走过去,“你不换衣服么?不是说家宴…”
“嗯,你同我一道去换衣服。”大夫人点头,说着就示意我跟着她往内院走,“这家宴只是个形式而已,你同我一道去。如今你跟着王妃也不大好,不跟着吧,蜀地族人也都知道你存在,难免给王妃留下话柄。”
“是。”我点点头,我倒没有想到这些,“只是如今我是二等丫鬟…”
“王妃没有对外宣布,你就仍是王妃的义女,谁也改变不了。”大夫人打断我的话,温和地看着我,轻声说:“以后你便不要再提,这里是王府,不再是那福荫侯府了!没有人知道在侯府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王妃曾经决计要把你打回原形。”
“是。”我只好点点头,虽然明知这是一种掩耳盗铃式的自欺欺人,却仍然找不到反驳的话,也或许是我心中还存有希望吧,倒不是为了什么锦衣玉食,只是心中还有对王妃的感激和内疚。
我挑来挑去,只看到一件浅粉色缎绣勾莲的丝质长裙比较素净,于是立马换上便出来等换衣服的王妃了。大家都相继走了出来,大夫人穿了一身褐色长裙,孀居的女人只能有这种黯淡的样子,好歹因为她生得白,并显不出老相来。
很快琦哥也出来了,一席月白色缂丝长袍,边上则用金线绣了两两相对的二龙戏珠图案。月白色的衣料在烛光中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清冷无争,他又长高了许多,我轻叹。曾经我一直以为月白色是一种近乎白色的颜色,到了这个时空才知道,原来真正的月白色是一种蓝色,一种冰冷的蓝色,就像如今的琦哥,仿佛只有月亮的温度,难以触摸。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王妃才缓缓从里间走出来。只见她穿了一身红地四合如意纹天华锦长裙,雍容华贵。天华锦是蜀锦的上品,质地柔软颜色鲜艳,人称“寸锦寸金”,王妃皮肤白皙,这身大红色的天华锦更是让她有一种异于平时的端庄和大气。
她回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我,没有说话,便转身往外走,世子和大夫人也立即跟上,我则跟在大夫人身后,走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这一路都走得太尴尬,或许是我自己心里太介意,所以总是认为这样的沉默让人太煎熬。一时间所有人的关系都变得微妙而诡异,我心里总有说不出的难受。
好不容易才到了承运殿,已经是高朋满座。见到王妃到来,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安静了下来。我随着王妃的脚步踏入内殿,两旁的人都站起来开始行礼。而王妃始终正眼看着前方,我不知她是在看那坐在主位上的王爷还是什么,我看到主位设置了三个席位,王爷在正中间,显然一左一右刚好是给两个王妃坐的。
王妃一直沉默着走到最前方,见了王爷也不行礼,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轻轻转身,坐到了下面本来应该是为世子准备的位置上。
一阵惊呼,王妃这意想不到的举动让人倒吸凉气,但似乎王妃却并不认为如此,她心安理得地坐在位置上,开始自顾自斟酒。
剩下我们自然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给王爷和柳氏行礼。我抬头看柳氏,只见她身着一件绿色地缠枝牡丹纹锦衣,浅浅的绿色衬着她美艳的脸上竟有一种少女般的即视感,让我不得不再次感叹天生丽质真是有不少优势。
可是眼见着王妃的这一举动,她的脸才真的开始变得跟她衣服一般绿。绿叶配红花,光是这衣服的颜色她恐怕就已经生了气,何况王妃这不按常理出牌,更让她没有台阶可下。
“哎呀!姐姐!”这柳氏眼见着王妃气定神闲地坐在下面,自然有些不自在,于是站起来走到王妃桌前,“姐姐怎么坐在这儿?”
“我这可有可无之人,能坐在这儿已经知足。”王妃抬眼瞧了瞧她,又低下头去,“可别叫我姐姐,论年龄你可比我大。”
“姐姐先进王府,自然应该唤你姐姐。”那柳氏仍然笑靥如花,真是瞧不出岁月的痕迹。
“是么?”王妃盯着她冷笑,“我先入府?我还以为这里不讲先来后到。”
那柳氏一听才觉得王妃的话里有话,随即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礼节,笑容又顿了顿,才勉强扯了扯嘴角,福身道:“姐姐万福,瞧姐姐说的什么话!姐姐坐这里,妹妹哪里敢再放肆。”于是对那刚刚来通传的唐嬷嬷道:“还不快给我安坐,我坐姐姐旁边。”
话音一落,我看到王妃的脸上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很快又隐遁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