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柳氏一听王妃问是否不妥,反倒笑起来,是真真的满眼笑意,全不像刚刚的震惊,她用丝帕擦了擦嘴,又靠到椅背上,云淡风轻地说:“哦,我不过是有些惊讶姐姐竟刚刚好是端午生辰,真是无巧不成书。”
这话一出便无人再吱声,连我都觉得柳氏有些少见多怪,这还是京城里来的美人呢,还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呢,这点小事竟如此大惊小怪。谁知柳氏也不理会王妃脸上的鄙视,反而一脸笑意。
我则忍不住从人群的空隙里瞧向对面,只见琦哥怀抱着那小柿子温柔地笑着,时不时递给他吃食,看来他也忍不住喜欢那孩子了。
“你去回王爷的话,就说是我的意思,一定尽可能按最高规格为姐姐准备寿宴。本就是端午佳节,如今又是几喜临门,自当好好庆祝。”柳氏在所有人都已经沉默的时候,突然对那还站在一旁的唐嬷嬷吩咐道。
不知怎的,我却觉得她的声音里比刚刚多了一层慵懒和骄傲,我不太懂,只是认为这大概就是这个时代贵妇所特有的吧。
我就这样在这两个女人无关痛痒般的对话中度过了这次家宴,一心想着是不是应该为即将到来的王妃生辰准备些礼物,却又实在不知该送些什么好,一是王妃近来并不待见我,二是我能拿出手的在这王府也根本算不上什么稀罕物。
哪知这家宴的第二天一早柳氏就带着一拨人扛着个大箱子,满面春风地进了蒹葭园。
“姐姐!”柳氏根本没等通传,便笑盈盈地走到王妃跟前,“姐姐,昨儿个你回来我正准备着家宴竟没来迎你,真是该死!这就给您请罪来了。”
“哦?”王妃懒懒地抬了一下头,拢了拢她新梳的发髻,“我只听人说过负荆请罪,可没听说过谁请罪还是这般春风满面的。”
“姐姐真会说笑。”那柳氏根本毫不在意,仍旧是满脸的笑意,“我不过跟姐姐开开玩笑,姐姐倒认真了!妹妹不过是想着姐姐生辰将近,这紧赶慢赶地立即就给您送了礼物过来。”说罢又看了看四下,“也顺便给这些个晚辈送些见面礼来。”
“无功不受禄,如何能承你这份情呢?”王妃侧了侧身子,不为所动。
“这哪里能叫无功不受禄?姐姐生辰妹妹理应孝敬你,至于这些个晚辈,那还不都是沾了您的光!”连连被呛的柳氏丝毫不受影响,转过身来便对着下人道:“还不快立即将礼物奉上!”
“是!”仍旧是那唐嬷嬷,和柳氏截然相反的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捧了个册子,立在那口大箱子前,“青玉三星插屏一件。”只见两个小丫鬟小心翼翼捧出一件青玉雕福禄寿三星的插屏,底座则是翠色上佳的翡翠,雕工细致精良,做寿礼倒是应景也不落俗套。
待那两个丫鬟摆放好那插屏之后,唐嬷嬷又接着念道:“红珊瑚云蝠灵芝纹如意、翡翠灵芝式如意各一件。”
我看着丫鬟手中的一红一绿两只如意,惊得合不拢嘴,特别是那只红珊瑚的,能制成如意的珊瑚大概能有碗口粗细了,那红珊瑚更是通体颜色上佳,尾部的两个浅金色流苏更是让它显得华美奢贵。这柳氏看来为了这寿礼真是下了血本啊!
“象牙雕花大吉葫芦一件。”那唐嬷嬷又念道,随后便捧出的是一只金黄色的葫芦,若不是唐嬷嬷已报是象牙雕制,我大概会以为是件金器,大概是象牙雕后再描金的吧。那葫芦雕得繁琐又精美,葫身上雕了两个大字:“大吉”,周围那些缠绕的花叶粉粉绿绿点缀在金色之中,一看便知工艺极为复杂。
“寿山石雕罗汉一件、翠制太平有象磬一件、象牙丝编嵌色兰草团扇一件…”那唐嬷嬷一件件指挥着人往王妃的几案上搬礼物。
王妃同柳氏一道看着那一样样抬进去的礼物,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太多的惊讶。我则默默注视着这十二件寿礼,心中难免有些震惊,这些东西放在我生存的时代件件都能成国宝,而此时它们竟都只是王妃的寿礼而已。以前离开王府,我们都只带了随身细软,回府时蒹葭园虽然打扫干净,但少之又少的装饰物,的确有些寒酸了,但柳氏这寿礼却显然比三年前蒹葭园里的装饰摆件要精致得多。她的娘家号称拥有半壁江山看来确实不假。
“不知姐姐对妹妹的礼物有不满意的地方吗?”那柳氏笑着对王妃说。
“是不是有些多了?”王妃看着一字排开的十二件寿礼,皱着眉问:“又不是大寿,送这些是不是太贵重了些?”
“姐姐说笑了。”柳氏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若是寻常之物妹妹也不会送姐姐了,这些既是寿礼又是见面礼,姐姐无需放在心上,来吧,该给世子送礼了。”
唐嬷嬷立即点头捧起册子高声念道:“金錾花龙纹餐具一套。”随即就见一个丫鬟捧了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出来,那金质餐具则放在其中,一共六头,由碟、小碟、单耳杯、叉、勺、筷子组成,成色足赤,色泽黄亮,錾刻细腻,纹饰清晰,熠熠生辉。
“这套金具送琦儿不妥,”王妃看着那六头金质餐具,脸色骤然变了,紧皱着眉头,坚决地说:“他还是个孩子,不能过早接触这些骄奢之物。”
我有些不太明白王妃突然的变脸是为何,因为金质餐具琦哥以前便有,在我们离开前,琉璃和芙蓉在琦哥房间弄掉的便是一只金碗,当然,王妃此时拒绝定有她的意思。
“姐姐和我想得如出一辙!”那柳氏一下子就笑起来,“我不得不送点实在的,若是只送了后面这个难免太寒酸了些!来!唐嬷嬷!”
那唐嬷嬷捧着册子继续道:“龙宾十友集锦墨一件。”
我看了看丫鬟捧在手里的墨匣,一个黄花梨木制的长方形匣子,简单一个山石图,彩漆描金嵌螺钿,而匣子里的墨一看便不简单,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排列考究,我只看见最大那锭墨上是竹叶图案,果然不同凡响。
“以前一位故人告诉我,龙宾是守墨之神。听说这集锦墨创于前朝,却由本朝一位状元推崇才兴盛起来。”柳氏盯着那墨匣浅笑道,“我是不大懂这有何稀罕,深闺里的女人只识胭脂水粉,哪里知道这些黑漆漆的东西有何珍奇,又不能作黛!”虽说她一直说这墨为她不喜,但说话间她却一直盯着那墨匣,脸上竟有一丝惨淡不忍。我不禁有些好奇,那么多大手笔的东西都送了,还稀罕这个送给后辈的墨?纵使这墨再好却总能再制的,不像送王妃的那些,好多根本是百年难遇的材料制成,加之工艺精细繁琐,这世上恐怕难有第二件。
“妹妹若是如此喜欢这墨何不拿回去呢?”王妃也看出了柳氏的反常,“难不成妹妹真是想用来作黛了?”
“姐姐又说笑了!我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拿回去的道理?”柳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我听说还有位大夫人呢?”柳氏把眼神从那盒墨上移开,四处张望,“做妹妹的理应也该略表心意。”
“大夫人有自己的院子。”王妃见柳氏转移话题也不勉强,只是轻笑一下回答道:“今日还未过来。”
“嗯。”柳氏点点头,“我听人说她面慈心善一心向佛,便也为她准备了一件礼物,只是今儿不巧没遇上,就只有麻烦姐姐代为转送,我若是单独送去未免唐突了些。”
“嗯。”王妃点点头,借花献佛没有什么不妥,再说今天收了那么多柳氏的礼,也没有拒绝她这小小要求的道理。
那柳氏看到王妃应了,便又朝唐嬷嬷挥了挥手,唐嬷嬷接着道:“和田玉镂雕山水人物香筒一件。”
我看了看丫鬟捧出的香筒,底座是绿漆木质的,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木料,筒盖则是深色的青玉,筒身则是白色和田玉镂雕着山水亭台。我暗自佩服起柳氏来,真是个会送礼的主儿,送王妃的生辰礼都是带着福禄寿的吉祥如意之物,送世子爷的是精致的墨,送长期礼佛的大夫人则是一个如此精致又不浮夸的香筒,个个都能正中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