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段水泽已经习惯了师父这种神转折,也没再继续之前的问题了,只是点头继续诚实道:“弟子不孝,可若是不入魔,他也无法化形的。弟子……实在是太想看看这剑灵到底是何样子了。”
说着,他扭头看了看展逸云,又回头看何然那张看似依旧怒火未消的脸,下定决心般的深吸一口气,将展逸云往边儿一推,自己“扑通”一声双膝落地,手撑在身前,低头带着浓重的悲伤继续道:“师父,您也看了,他没有魔气。弟子甘愿自爆金丹,或是您将我交以那些道修也罢,能请您放了他吗?他现在这样,除您之外,也无人……”
“你身上的伤,是陈奕打的?”
话被打断,段水泽猛地抬头,只见何然依旧是那副愠怒的表情,淡青色的袖袍随着纯白的长发在微风中飘扬,他提了提手中散着寒意的亮银色长剑,再次沉声问道:“你是连你师弟都敌不住了吗?”
“师父?”不明白何然问这个是何用意,段水泽面带疑惑,道还是老老实实的摇头应道:“徒儿之前看书上说,强行修魔会让魔气和真气相抵,我是怕失了心智,便没敢太多尝试,但总归下来还是难以协调。师弟进步确实斐然,但是徒儿也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师父您教导……”
话未说完,长剑已袭到身前。
一臂长的剑身上绕着条藏青色的游龙,那龙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张牙舞爪就像是要和剑一起攻击出去似得。
师父的藏龙剑。
展逸云表情一紧,上去就想故技重施,但不等动身就被段水泽快速按住了手。
“你别动。”
段水泽语调依旧温柔,他苦笑着瞥了眼展逸云便重新看向身前持剑的老者,四目相对,却是连躲闪的意思也没有。仰头,将脖子露于剑锋之前,肌肉被长剑散发的寒气蛰的不由自主的颤栗了两下,脸上的笑意淡了,愁意又加深了几番。
他说:“师父,他这才刚化形,我还什么都未来得及告诉他。当是弟子不懂得知足,您能……”
后话没说出口,也没机会再继续说下去了。
何然颦眉手腕翻转剑花在段水泽身前快速挑刺几下,就连一旁看着的展逸云都来不及有所反应,段水泽已紧闭双唇瞪大了眼睛,喉结上下翻滚几次,终是忍不住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何然的剑尖,也染红了一地青草。
何然将长剑收回到腰间挂着的剑鞘之中,护手和剑鞘边缘轻轻撞击中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紧接着,在他动作之后就再没能吐出一词的段水泽又是一口鲜血喷,温柔的目光中写满了说不清的执念,只再看了展逸云一眼,薄唇微动不等吐出一词,便双眼一翻,“咚”的一声狠狠砸倒在了地上。
展逸云和何然两人站在原地,对视一眼,倒是无一人先有动作。
除了最初何然动手那一霎慌乱,展逸云只看了半晌面上便恢复了淡定的神色,见何然又看向他,沉默片刻,便学着段水泽之前那样,双手抱在胸前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从口中挤出来了句生硬的开场白:“前辈您好。初次见面,在下展逸云。”
何然挑眉,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扫了一眼爬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徒弟,便问道:“你不担心他吗?”
“担心什么?”展逸云问的诧异,就像是他看不到段水泽在他身边儿生死未卜了似的。
听他这么说,何然眼中兴致更浓了些许,还带了丝赞扬:“小娃你这观察力还不错,正好我这傻徒弟又倔又木,有你跟在他身边也好。”
展逸云低头应了声谢,却不想说出来,他不担心何然杀了段水泽的理由,只不过是因为当初玩儿游戏的时候,剧情里也有类似的一出——
在段水泽彻底成魔之后,何然逮着了一个可以杀了他的机会,但是又念得那几百年如同父子的感情,终是没下去手。
连双手沾满了血的杀神段水泽都能放过,这个才刚入魔的又怎么可能会伤了呢。
果不其然,就如他所想一般,何然只安静了片刻便捋着胡子笑了起来,面向展逸云的那张脸上写满了好奇和自豪,哪还有一丝对着段水泽的霸气。他说:“倒是说来,老夫也是第一次见到剑灵,哈哈,我就说泽儿是天才,定是能成的。”
轻咳一声,展逸云说:“其实这句话您对段水泽说,他会很高兴的。”
何然眉头一皱,面上带起了一丝嫌弃:“我这徒弟属驴的,不这么对他他就真的以为自己这次做的很对了。”
展逸云:“……”
他已经不知道是该先吐槽何然对徒弟的描述,还是应该先申明一下他自己就是那个所谓的“错事儿”了。
展逸云张嘴张了半天,最后还是先闭嘴蹲下身将趴到在地上的段水泽反过来,让他能稍微舒服一点儿的躺平了,才总算是找回了话题,朝那一脸得意之样根本不打算消下去的何然问道:“那前辈,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还有我们一直在这儿待着,不会再有别的追兵了吗?”
“老夫清理门户还由不得别人动手。”何然挑着眉瞥了展逸云一眼,他微仰着下巴,那一身傲气劲儿还真不愧于天辰掌门之名。垂眼扫了下虽嘴角带血但表情祥和的段水泽,他说:“估摸着几个时辰他就能醒了,等会儿你带他朝东南方走,过两个山头就能看到个镇子,子时三刻,在镇口站着,你就能进入魔界。”
展逸云完全没料到何然会这么说。当初玩游戏的时候不是没有魔界的场景,但是那边儿刷出来的怪物没有一个长得像人类的好吗?他低头看了段水泽,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前辈您说去魔界?但是段水泽他是人啊……”
“他是魔修。”何然摇头:“老夫刚那几剑,算是断了他这么多年修炼的根基,丹田里绕着灵气的血吐出来之后,他便此生都无法再修道了。”
他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那种骄傲的神色少了些,染了丝忧虑又多了点儿不舍。长叹一声:“即是他自己选的路,那便好好走吧,老夫能做的只有现在帮他一把,不让他体内两种气冲击到失了心智或是爆体而亡。以后的路,你们自己掂量着来,若是日后做出什么丧尽天良之事,那就休怪老夫不念旧情了。”
展逸云用力的点了点头苏,只觉得现在自己面对何然的感觉,就像是在面对当初他高三全班倒数还不放弃他的班主任一般,心中的敬佩不是语言能形容的了的。他深吸一口气应道:“我会看着他的。”
顿了顿,不等何然说什么,又补充了句:“我也会看着我自己的。前辈您放心,就算是魔剑,但是我真的无心伤人……”
“罢了罢了,不用再多说了。”何然摇头摆了摆手,面上却带起了一丝笑意:“快些走吧,你要是再不走,我万一是垂涎我徒儿的剑灵,那可就……”
玩笑到此为止,何然也不再开口,只再看了二人一眼,便拂袖转身离去。
展逸云站在原地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愣了好久,直到脚步声都逐渐听不清时,才低头,朝着那已经看不到人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段水泽其实还是很幸运的。
至少作为一个反派,他不会像男主角一样有一堆数不清的极品亲戚,有一个对他这么好的师父,也算是个福气了吧?
展逸云想着,微微勾了勾嘴角。弯腰尽力将段水泽扛在身上,被这重量压得皱了皱眉,面上表情却是没有一点儿不悦。
“所以我的主人,咱们去魔界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人们常说的那样,人昏睡过去或是死了的话,灵魂走了身体就变得沉了。总之展逸云背着段水泽行了这一路过去,还没爬完第一个山,就累得“呼哧、呼哧”的走不动道儿了。
抬头看了看还是有些个距离的山顶,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找了个相对平坦点儿的地儿停下步子。
将背后的人放倒在身边儿,展逸云长吁一口气跟着倒在他身边儿的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上缓缓飘荡的云彩,待呼吸平静下来,才笑着说道:“我总觉得咱们现在是反过来了,之前你背着我跑单方面跟我说话,现在是我背着你跑,我说话你也应不出声。”
“谁说我不应声了?”气若游丝般的声音在旁边儿响起,惊得展逸云立刻回头,只瞬间便对上了段水泽那双满是疲惫却带着笑意的凤眼。
展逸云跟着眯眼睛笑了起来:“你师父说你得几个时辰才能醒,没想到这么快,年轻人你还真是天赋异禀啊。”
段水泽笑笑,只望着头顶上已经被残阳染得血红的天色,没有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