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九微的话说出口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大家暗自都在想,十九院的式院主果然是出了名的执法森严,这哪里算是生机,明明就是要取了这个一院叛徒的命罢了。
所有人都在悄悄地交头接耳,连原本满脸不悦之意的宫九都愣住了半天,随后心中冷笑,也好,毕竟是她亲手调/教了那么久的人,亲手杀了总归心有不忍,既然她心心念念想去十九院,让她此刻明白知道十九院是个什么地方也好,至少死的时候不会再那么天真。
于是,宫九道:“既然是式院主说了,这事自然作准,就开始吧。”
式九微点点头,看向莫朝云:“怎么样?我这考校之法如何?”
莫朝云觉得连握住长弓的手心都在微微发颤。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这里所有人又长着一颗什么样的心?她即使耳中已经听到了这样冷酷的命令、无情的决定,依然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两位院主就在这么云淡风轻的笑谈中,决定了一个年轻生命的结局。
莫朝云眉头皱起,道:“院主,洛姑娘只是个弱质女流,三箭是不是太多了?况且这弓我用着不趁手,若真是失手伤了洛姑娘,恐怕……”
“受伤了就医治,魔窟有的是上好的伤药。”式九微说这话时,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看起来极为平常的语气,但莫朝云明白了,这已经是她的底限,这个决定再也不容更改。
莫朝云没有说话,只是收紧手指,握紧了手中的长弓。
“是不是觉得压力空前之大?”式九微忽然又开口道。
莫朝云看向她,却听她继续道:“既然不想她死,想要她活着,就要努力提升自己,只有在任何时刻都有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本事,才可以随时随地无所顾忌地去保护自己想要护着的人,不是吗?”
莫朝云说不出话来。明明式九微说得都对,可是如此冷酷的以一个旁观者的口吻来诉说这么残酷的事实,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生死攸关,这件事才会被你放在心上,然后竭尽全力想要去完成它,若是无关痛痒,怎会全力以赴?莫朝云,让我看看你真正的实力。”式九微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压低了许多,但随后她又高声道:“洛羽裳若是死了,莫朝云就是凶手。若是洛羽裳命大没有死,从此后便要誓死追随莫朝云。因为你的命是她给的,在十九院你永远都要服从她,懂了吗?”
式九微最后这话明显是对绑在十字刑架上的洛羽裳说的。遥遥的,却见洛羽裳蓬头垢面点了点头。
莫朝云诧异地望着式九微,却听她道:“既然这是一切的规则,那么惩罚和奖励理应并存。你赢了,洛羽裳就是奖励。你若是输了,就要背负杀人的罪名,一直到死。很公平,不是吗?那么,开始吧。”
莫朝云从震惊中慢慢冷静下来,她要求道:“院主,请等一下!”
“还有何事?”
莫朝云道:“要我射出三箭可以,请给我一匹快马,越快越好。”
式九微眸底微光闪过,随后笑着答允:“好。”
“院主都不问我要快马做什么?”
式九微摇摇头:“你做什么都随你,只要三箭,一箭不少。”
莫朝云立刻道:“那就请院主割爱,借院主的坐骑一用。”
式九微忽然大声笑起来,然后点指莫朝云,道:“好,莫朝云,你很好。”随后吩咐身后侍从,“去牵我的火月来。”
火月的登场又将众人的疑惑重新聚拢,“这不会是一边骑马一边射箭吧?”
“我看这位洛姑娘是性命休矣。”
“可不!百步外精心瞄准都不一定能不死,更何况还蒙住眼睛,骑着马,唉,可怜啊,好好呆在一院多好……”
莫朝云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接过了火月的马缰绳,细细打量了一番式九微的这匹缨红骏马,再次肯定了心中的一个猜测,这是一匹军马,至少曾经是。以前跟随霍西云时,他曾经说过,军马和普通的马匹最大的区别就是身上会有累累的陈年伤疤,那是身经百战曾百胜的胜利勋章,值得被尊敬。
她慢慢抚了抚马鬃,缨红骏马猛地甩了甩头,似乎不大高兴。
“院主,这马不愿被我骑,这可如何是好?”
式九微一笑,忽然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缨红骏马闻听这哨声,回应一般地打了几个响鼻,最后踏出右蹄在地上用力刨了刨。
“去吧,它会听你的。”
听到式九微的保证,莫朝云终于放心一拉缰绳,流畅帅气地上了马,就这么围着中央台跑了三四圈。跑到背对洛羽裳被捆绑的那个十字刑架背面时,她忽然勒住了缰绳,心中叹道,不过是个相交并不深的人而已,可如今她的性命却被握在了她的手心中,人生的际遇无常可见一斑,尤其是在这个诡异的魔窟当中。
心中之责,比山重之。
这是霍西云曾经对她说过的感慨之言。当时听来,只觉得懵懂,此刻再想起,却觉得这话说得当真一点也不错。
莫朝云轻轻摸了摸掌心下缨红骏马的皮毛,又将手中的长弓在骏马眼前晃了晃,果然这匹马就立时兴奋了起来,即使莫朝云操控着缰绳,它依旧按捺不住想要往前冲。
“嘘,再等一下。”她俯低身体,将头凑到骏马耳边,轻轻低诉。随后才重新控马跑了回来,直接下马后,早有侍从将箭囊递给莫朝云,她二话不说接过,背在身后。
最后是式九微亲自给她双目覆上黑布,两人错身的那一瞬,她听式九微问道:“以前可曾盲射?”
该如实回答,还是骗她呢?莫朝云也不知道为何会对式九微有种信任之感,于是坦然问道:“院主希望我回答是,还是不是呢?”
黑布蒙住了她的眼睛,她看不到式九微的神情,只能感受到属于她的那种压人一头的气息,慢慢退开。
莫朝云站在原地,一勾长弓的弓弦,只听“铮”的一声响,随后便有一个湿漉漉的鼻息靠了过来。莫朝云心中一喜,往前一摸,便摸到了一手的顺滑毛皮。她拽住缰绳,飞身上马,心中赞叹,这真是一匹好马。
这么一匹久经沙场又聪明懂事的马,它的主人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莫朝云想归想,事情却半分不敢怠慢。她上马之后,反而微微放松了缰绳,由胯/下马去带路。她如今眼睛完全看不见,但是马有眼睛,更何况这是一匹战马,它跟随主人出生入死,想必也有那么一个瞬间,它的主人已经无力驾驭它,而需要由它带路,将她带出险境。
莫朝云在马颈侧微微一拍,马就慢慢跑起来。正如莫朝云的预计,它所走的路线正是刚刚跑了几圈的,以十字刑架为中心的外跑场。在跑到第二圈的时候,莫朝云再次将长弓晃到骏马的眼前,同时微微勒住缰绳,感受骏马的反应。
如此往复,到了第五圈、第六圈、第七圈……围观的众人早已不耐,本以为等来的会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血腥画面,可万万没想到场中被捆住的那个人安之若素也就罢了,连持弓策马的那个人也好像与此事完全无关一般,将这里变成了自家庭院的跑马场,玩了一圈又一圈。
宫九不耐道:“式院主,你选中的这个人是怎么回事?这日头这么大,晒得我头都晕了,到底她要跑到什么时候?”
式九微倒是没有半点焦急之色,她甚至全神贯注都在看着不停策马跑圈的莫朝云,口中应付道:“宫院主,稍安勿躁嘛……”
正在所有人都疑惑不解之时,场中心外围的莫朝云却忽然急速从身后所背的箭囊中抽出了三支羽箭。没错,她直接抽了三支箭,一起搭弓上弦,稳稳举向了左侧方,然后潇洒地拉弓如满月,微微扭腰的瞬间,已是三箭齐发。
所有人应该都没想到她竟然一口气射出了三支箭,似乎更加没有人想到一人同时射出三箭,竟然还可以做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