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万万没有想到,莲烬会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承认自己的身份。当然,以他的实力,他无需隐藏什么。只是天书陵门口站着的这些人,他们是否知道这个“莲”字意味着什么?
莲花灰烬,是死亡,更是毁灭。
他微微眯起细长的眼,在众人惊艳痴迷的目光中,扬起下巴让青魄上神开门,那种语气不是命令,只是在和一个相识多年的旧人陈述一件事:我来了,所以你要开门。这比命令更为可怕,因为这是一个青魄心知肚明的事实,魔帝莲烬想进天书陵,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他和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都阻止不了,那么,还要不要做无意义的挣扎?
青魄沉默了片刻,声音恢复了平静:“四万五千年过去了,你一点都没有变。看见你这么坦然的样子,我几乎要忘了我是怎么死在你手里的了。”此话一出,面无人色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了。
“哐当。”
掌门手里的令牌再度掉在了地上,他终于意识到了能让青魄失声叫出“莲”的人是谁。其他人如果认真看过史书,想必也不会对莲烬的事迹一无所知。惊艳的目光瞬间变为了惊愕,还有些许恐惧和茫然。
莲烬并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我们这些人,只是淡声道:“我很抱歉。”
青魄道粗嘎地笑了两声。
“你要道歉的对象不是我。我随时可以离开这里重铸肉身,可守护天书陵的秘密,是太一对我的期望,也是我对她的承诺。我不会走,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为什么要背叛天界?”
苍凉的询问在天空回响,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莲烬清冷的侧脸,想从他的表情中探寻答案,然而,他的眼中一直是死寂的黑,泛不起一丝波澜。他轻描淡写地回了四个字:“不记得了。”
四万五千年的时光,想要忘掉一件事情很容易。青魄竟找不到理由反驳他,他温怒道:“那你这次又是为什么要进天书陵?你不知道有些事情一旦泄露出去,会生灵涂炭,天下大乱吗?”
莲烬好意提醒道:“我是魔。”
是了,魔帝为什么会在意生灵涂炭?他当然是希望天下都化作焦土。正因如此,他才要进天书陵,要把天书碑上的秘密公布于众。
他说:“既然我来了,既然东君已经把主意打到了这里,我们想知道的事,总会有办法知道的。这是天意。你所能做的,唯顺应天意而已。”
青魄无话可说。
莲烬想做的事,在他自己眼里就是天意。他从山顶上飞身而下,优雅地落在天书陵的正门口,那飘荡的衣带自眼前滑过,仿佛近在咫尺。他抬起手,指尖泛着幽蓝的冷光,不等他动手摧毁那道石门,门柱颤动了一下——青魄妥协了。
厚重的大门自下而上,缓缓地打开。
络络惊喜地叫了一声:“门开了!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进去了?”
众人还沉浸在见到活的大魔头的惊骇之中,她的叫声显得有些突兀,传到莲烬耳朵里,他像是才发现了这里还站着一大群人似的,回眸看了一眼。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一眼正是朝着我的方向。
四目相交,我如遭雷击,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口干舌燥,腿脚不听使唤。
他发现我了吗?
他一定是发现我了,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找到我的,但绝不应该是现在,是的,不应该是现在!在我想转身逃跑之际,曲寄微拉住了我的手臂,“梨花?”若不是他力气够大,我几乎要倒在地上痛苦地呜咽。
我死死地抓紧了他,喃喃地念着:“我没事……”
络络也发现了我的异常:“梨花,你怎么了?怎么吐血了?我这里有治疗音杀的药,你喝一点吧,我们马上要进天书陵了,你可别有事啊!”
我……这个样子,还能进天书陵吗?
络络摇了我好几下,我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莲烬那一眼看得匆忙,他早已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我心存侥幸地想,或许莲烬并没有发现我。往好处想,他至少没有揭穿我,我还能在密宗待下去。
喝了络络的药水,我身上不是那么难受了。折回去是无尽之路,前狼后虎,我不如跟着大家一起走,向死而生。
“原来天书陵里面是这样的,我还以为只有陨石和石碑呢。”跨过石门,我试图把注意力转移到天书陵本身。
这里确实令人吃惊,映入眼帘的并非荒芜的废墟,而是一个月静山空,风景怡人的小世界。
细沙铺路,花香阵阵,林间的小道上,漂浮着点点星火,待清风拂过,头顶上的树叶簌簌抖动,零零散散的几片从面前落下,和星火交织在一起,融入朦胧的月色中。
空气里弥漫着大量的水汽,凝结在一起形成了大大小小的云雾,一朵一朵地从身边擦过,我好奇地托起一朵小云,它顷刻间在我掌心化成了一滩清凉的水珠。
掌门说,这里曾是通往至高天的神道,栖息着歌声悦耳的引路鸟,五块天书碑如同柱子一样支撑着上方的天空,常有低阶小仙围着天书碑观摩上面的字符,膜拜着传说中的风云人物。五界天书碑上的名字随着天下局势的变化而变化,那不但是个排行榜,还有预言未来的作用。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神尊下令封了神道,试图焚毁天书碑,可是没有成功。第一次天魔大战后,神道更名天书陵,从此由青魄上神守护,成为了禁忌中的禁忌。传至今时,就是现在这个模样。
“我们要尽快找到天书碑。而且不能找错了,五块石碑分别在不同的方向,和魔种有关的,魔界碑和妖界碑都应该看一遍。”
“可是,我们就这样过去,会不会遇到……嗯?”傅星武心有余悸地问。
“是啊,太可怕了!那可是魔帝莲烬!一想到魔祸都是因他而起,我就好想替天行道怎么办?”
“你说我们能打得过吗?”
白鸦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大放厥词的密宗弟子,他严正地警告道:“你们若决定了去招惹莲烬,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恕不奉陪!”
白家人都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唐九容耸肩道:“那我们可得小心点,万一遇到了,不要大声喧哗,非要喧哗,得注意措辞,尽量表现得很崇拜他老人家,否则他一个不高兴把我们都灭了,恐怕没人能替我们报仇。”
络络道:“其实吧,我觉得看天书碑不必急于一时,不如大家找个地方睡一觉,等那魔头看完了咱们再去,这样安全。”
夏紫灵冷笑道:“一群没有骨……”
她说到一半,住了嘴。从小树林里穿出来,入目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湖面上有一座矮矮的木板搭成的断桥,桥上站的人,正是大家热烈地讨论着的大魔头本人。
……
面对莲烬深潭一般不可见底的眸色,没有人再敢信口开河。
掌门皱起了眉头,两位师叔不动声色地走在了前面,气氛紧张得像是随时要动手。
莲烬不知用什么法术化解了空气中的无形压力,他看着我们,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道:“好久不见。”这一声招呼,引起了我内心深处的震撼,我怔怔地望着他,那双墨黑色的眼睛开始发生变化,借着一捧月光,渐渐地染成了透亮的青灰色,我捂住嘴巴,差点惊叫出声。他唇边的笑容越发得明显。
“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梨花。”我终于确定他是在和我说话了。
那沙沙的嗓音,戏谑的腔调,不是白夜是谁?!
再也压抑不住怒火,我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气得跳起来大骂:“白夜!你没事扮成莲烬干什么?是不是有病啊!”他有没有病不重要,我没病都被吓出病来了!
白夜听到我骂他,笑得更开心了:“没有我扮成莲烬,你们恐怕不是那么好进来呢。青魄是天界有名的战将,和他打架可是很吃亏的,我这一手也是为了你好。”
“……”要不是打不过,我真的想上前去把他捅死。
“我和他有那么像吗?连你都没有分辨出来。”说到这里,他眼底居然还隐隐透着失望。
我深呼吸,喘了好大几口气,对呆若木鸡的白鸦道:“这人不是莲烬,他是装的!他是白夜,你们幻宗的好师祖!”
白夜噗嗤一下笑出声,介于他笑得实在是太欠扁太生动,和刚才与青魄对峙的莲烬判若两人,不需要我多解释,大家便明白过来此人是个赝品。
可气的是,白夜把我们当猴子一样戏耍,这些人居然一点也不生气,他们醒过神来,居然纷纷夸赞他机敏。尤其是掌门师父,很正式地和他见礼,说什么久仰夜尊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云云,简直是在惺惺相惜!因为得到了掌门的首肯,又和白家有渊源,白夜莫名其妙地就加入了我们的队伍。
“梨花,你好像很不高兴见到我啊。这可就令人伤感了。”趁着其他人在研究通往魔界天书碑的路是哪一条,白夜硬生生地挤到了我和曲寄微之间。
这种时候能和我一起同仇敌忾的人就只有小师叔了,他冷冷地瞥了白夜一眼:“身为夜君的你,恐怕是奉命来看魔界天书碑的吧。”
白夜道:“我白夜还是夜君,看过天书碑不就有答案了吗?”
听他这么说,我不禁多看了他一眼。难道真的是我多虑了?身为白夜的他,游戏江湖,闲人一个,有什么理由要到这里来?
感应到了我疑惑的目光,他低下头来,在我耳畔轻声道:“为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