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建宗的颓然倒地并没有引来惊呼,哪怕是见了血,反倒让围观的群众们一时间鸦雀无声。
似乎太过不可思议,七品战胜了五品,最终也只是出了一剑,到底是低估了那位白衣青年,还是高估了清风剑客。
“剑如其人,投机取巧,此五品,虚有其表。”
这句话还在不少人的耳边回荡,白衣青年的点评,让那些对蒋建宗稍有了解的熟人们恍然大悟:可不就是这样嘛。
从出道到现在,这位清风剑客虽未尝一败,但实际上也没有可圈点的战绩,现在看来,修为境界或许都不高的蒋建宗,选对手的眼光却是很高。
可今天他走眼了,小心经营了这么些年,没曾想一朝散财,不仅败,还败得很难看。
除非他有朝一日也能够越境斩落对手,否则这一生,都会带着被人越境击败的标签,成为各家长辈口中的反面教材。
江湖就是这样,成就一个人,必然就会湮没另一个人,蒋建宗只是很不幸地在时代的进程中被大浪卷走。
任谁都想不到,这个岭南来的狂妄青年,还真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从言语的挑衅,到招式的挑衅,再到最后作为胜利者身份的挑衅,他一直未曾收敛,于是也就真正有了狂傲的资本。
霍小青是最清楚自己编排出来的那一串名号,什么“一剑知千秋,醉里戏红尘”,可让她想扑上去咬人的是,这王八蛋不仅坦然受之,还在自己面前拿来装逼。
原以为能够报柳家庄的一箭之仇,可谁曾想,刚挖的坑,转眼间就得自己出来填了。
霍小青的牙齿差点磨起来,脸上却还是保持着爽朗的微笑:“你赢了。”
燕来负剑于后,轻轻点头:“打扰。”
“宁公子!”霍小青喊住了他:“可否赏个脸,府内一坐?”
白一飞冷哼一声,让人扶蒋建宗去疗伤,自个闷着头回座位去了,谷方书看燕来时倒是露出一丝不为人察的笑意,也不知道在算计些什么。
霍小青最终把燕来和小方领进了一处雅致的小院,于亭台前就坐后,唤丫鬟上茶。
“宁公子,高公子,请。”
对燕来她已是深入人心,但对小方却连句话都未曾说过,看这人的举止,像是跟随又不是,实在是难以捉摸。
“先前那位杨公子,怎不见一起来?”霍小青随口问道。
“回岭南处理些事去了。”燕来回答得也很随意,仿佛只是无关紧要的事。
但霍小青可不这般认为,眼下这时候,无论是多一人少一人都是值得探究的,何况还是刚从柳家庄出来,三人中便离开了一个,让她不得不往其他方面想。
“宁公子此番来江北,是来游玩还是做买卖?可不要骗小青哦。”
“两者又冲突吗?”燕来假意不解。
霍小青直勾勾地看着他,语气中有一丝不讲理:“如果宁公子是来江北游玩,那就是小青的朋友,如果宁公子是来江北做生意,却又不和霍家打交道,那就是小青的敌人。”
燕来无奈一笑:“需要分得这般清楚吗?”
“宁公子以为呢?”
“霍小姐的朋友很多了吧。”
霍小青微微一笑:“朋友又怎会嫌多,莫非宁公子不想做小青的朋友?柳家庄,不见得是个好选择。”
既然对方已经开门见山,燕来也就没必要和她兜圈子:“至少柳公子不会让他的朋友们来堵在下,而霍小姐的顽皮,会让宁某觉得小姐太过小心眼,即便合作,怕也不会愉快收场。”
霍小青红唇紧咬,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就许你拆穿人家,偏不许人家逗你玩玩么,高公子,你看看,哪有这种男人,与个小女子斤斤计较。”
小方只是笑笑,没有打扰两人“打情骂俏”的意思。
燕来面有冷色:“霍小姐若是想利用宁某,以引得几位公子相争,怕是要打错算盘了。”
霍小青放在膝盖上的手一攥拳,暗道这家伙果真看出来了,莫非自己的表现竟是这般糟糕,让人一眼就望破了?
她惭愧一笑:“宁公子说的哪里话,小青岂是这等心计之人,公子若心中有气,小青在此赔罪了。”
说完就真的站起施了个礼。
燕来也不会在此问题上穷追猛打,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就好,他揭破霍小青的心思,也不过是想让这女人对自己多些顾忌,免得他日若真要合作,私底下尽是勾心斗角,也影响这边的布局。
他抬头看着巧笑嫣然的霍小青:“宁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宁公子但说无妨。”
“霍家若想要在江北继续站住脚跟,怕如此作为只会与柳家一样,最终徒为他人做衣裳。”
霍小青唉了声气:“小青又怎会不懂自己的处境呢,奈何形势比人强,无论是霍家还是小青都得仰仗他人鼻息方能立脚,存活尚且不易,哪敢再做他想,倒是公子此来江北的目的依旧没与小青道明,莫非小青在公子心中,当不得朋友二字?”
“霍小姐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霍小青笑道:“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小青还是听真话吧。”
燕来回她一笑:“真话便是宁某与霍小姐不适合交朋友,倒是能够成为不错的合作伙伴,当然,前提是咱们能够相互信任。”
霍小青方才听他说不适合交朋友的时候面露遗憾,但到得后面,却已是双眼发亮:这家伙,果然是来江北参局的。
“看来公子对此番江北的生意志在满满,却不知道公子欲投多少本钱,打算如何经营?”
燕来微微一笑,自信道:“宁某做生意,向来喜欢空手套白狼,江北这种时局,若不能左右逢源,火中取栗,岂非有失乐趣。”
霍小青浅然一笑:“从第一眼看到公子开始,便觉得公子隐有百家年代纵横天下的治世之能,想来公子之师承非同一般,怕是以公子矫矫龙姿,江湖也**********之地,他日直上青云,入阁封相,怕是天下人方知公子之风流。”
燕来将这马屁欣然受之,完全融入到了自己塑造的角色中:“那就不知道霍小姐是否有兴趣做那万顷灵田的生意了。”
“说没兴趣是假的,可小青自知能力有限,能够保住霍家现有的灵田就已经要哭天喜地了,也不瞒两位公子,小青虽在霍家有一定的话语权,但逢大事却还得看各位族老的脸面,值此外忧内乱之际,怕是霍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燕来看了小方一眼,两人相视一笑:“看来霍小姐心下依旧犹豫不决,却不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若想将来能够主事霍家,怕也就此番这一个机会了。”
霍小青故作不解道:“但请公子示下。”
“怕是霍小姐自己心里也清楚,江北形势最终会走到你我都会预见的局面,灵岩既处风暴中心,霍家是逃不掉的,若熬不过,便荡然无存,就算侥幸撑到最后,也只会沦为他人之附庸,如此一来,还有何事可主?小姐虽是一介女流,可这一颗枭心瞒得了旁人却瞒不过宁某,若非知道如此,宁某方才也不会遵照小姐挽留,所以大可不必处处设防,如此只会让宁某对小姐失望。
何况江北区区一地,养养人尚可,要想造势一方,千难万难,如此之地,宁某又怎会流连,取得当取之物,自会离开,倒是小姐若错过,此生也就再无悬念,宁某想问霍小姐,甘心?”
霍小青被燕来的话直刺内心,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被攻破,当下一咬牙,便做了决定了。
“宁公子若能屈尊霍家,小青必不会亏待,无论成功与否,公子在小青心里,永远是最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
燕来手指虚点向她,若有意思道:“宁某,是与你合作,不是霍家,这点,小姐可要考虑清楚,否则真到了该取舍的时候,霍小姐又决断不了了。”
霍小青心一颤,怎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这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狂,当着自己的面就敢把霍家当棋子一样谈,可偏偏又都说到她心里去了。
如此一来,她那个朦胧的念头又清晰了起来:既然你们不愿意按我的想法来玩,那我就自己玩。
他宁采臣敢来江北空手套白狼,她霍小青又如何不敢推翻沙盘,火中取栗?再造个霍家有多难!
说到底,都是两个疯狂的人。
可敢疯的人,却都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