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今儿竟然有这样的高运,老大夫心里一喜,隔着纱帘将脉象仔细辨了又辨,才走到正堂来向主家回话。
“恭喜这位老爷和太太,两位贵人都是喜脉,因为有孕在身所以比平时更容易体虚疲乏,平日里仔细饮食,再开几副安胎药调养一下即可。”老大夫医术高明且年纪够老,是惯常在宅门里出入的,适才在两间偏房里把脉的一看就是姨娘,他含混着称一声贵人,知道这样的事儿一个红封是跑不掉的。
上首的太太果然含笑命人送上红封,仔细看来却见那位老爷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宅门里水深,老大夫暗自摸一下红封的厚度,写了药方又道了几声恭喜,便心满意足地跟着管事的去账房支领银子。
薛世铎坐在黄花梨圈椅上,一时想起年轻时的事,一时又想起昨夜夏氏的话,怔楞得半日方回过神来。
这才想起,两个姨娘互相拉扯,一个晕倒了,一个干呕个不住,夏氏将她们俩安置在偏房,请来大夫一看,竟然都怀孕了。
“太太把我娘怎么了?”,薛云岫一边哭嚷一边风风火火往屋里跑来,后面跟着的丫头拉都拉不住,只得满脸惶恐地小声解释:“姨娘是自个儿昏倒了,现在偏房里歇息呢……姑娘应当喊姨娘的。”
薛云岫闻言折转身子,又抹着鼻涕眼泪往偏房去,不过片刻,偏房就传来薛云岫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娘你怎么了,娘你不要丢下我啊……”
薛云晗前世今生接触的贵女都讲究贞静幽娴,这会儿看着这位四妹妹的背影有些目瞪口呆,回过头来想问问她娘发生什么事了,却看到便宜爹正打量自己。
大女儿已经十岁,和二女儿的咋咋呼呼不同,她静静站在那里望着自己,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好奇之色,那样纯净如水的目光和酷肖夏氏的面容,让薛世铎忍不住撇开视线。
他已经不再是几番求娶夏氏的意气少年郎,年轻时的执念也早就淡了,如今摆在眼前的是,后院和外头的人情交际需要主母的打理和经营,二女儿和两个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更是需要嫡母的教养,他很快便作了决定。
“你既然回来了,以后咱们这一房还是由你打理的好,岫岫是在周氏身边长大的,礼数上你多费心教一教,周氏这些年管着院子总是费了心力的,如今对外就说她有孕在身需要少思静养,由你接手回去,也算全了她的面子。”
夏氏心里一叹,只说道:“多谢你……以后,我会做好分内之事。”
薛世铎想一想又说道:“明儿是武康伯嫡长孙的满月宴,武康伯世子与我交情深厚,除了公中的礼,再从我私库里添一份儿,往年外面的宴请都是只派人走个礼或者劳烦三弟妹,一会儿我让书房的人把请帖送过来,明儿便由你带着两个女儿去吧。”
这么多年冷心冷肺,终于愿意为了女儿回来,想起昨晚夏氏那句“从今往后相敬如宾”,薛世铎不知该喜该忧,简单交代两句便出了内院。
偏房里,周姨娘本来就是装晕,薛云岫声音尖利嗓门大,她耳朵都要聋了,连忙假装苏醒过来,一边安抚女儿一边对旁边的冬梅道:“老爷怎么还不过来?”
她还要趁着老爷这股热乎的高兴劲儿提条件呢。
冬梅下意识后退半步,小声道:“老爷……老爷已经出门了。”
“什么?!”周姨娘一听,急的坐了起来,听冬梅又说了一遍,连忙下地穿鞋要出去找人,一抬头就看到夏氏站在门口。
“冬梅,你们姨娘是有了身子的人,快扶着点你们姨娘。”夏氏淡淡吩咐,又对周姨娘说道:“老爷吩咐了,以后这院子里的事儿就不劳动你了,你和白姨娘只管好好养胎,给老爷开花散叶就是你们的大功劳了。”
老爷竟然不来看自个儿?白氏那个贱人也怀孕了?自己的管事权被夺了?
周姨娘只觉得晴天霹雳一个连一个响在头顶,眼皮儿一翻,这下是真真地晕了过去。
***
周姨娘既然还晕着,夏氏也不着急立时和就和她交接,打算先把明天的事儿办圆了来,一面使了人去找薛二太太拿公中那一份礼单,一面传了丫头夏荷和管事的孙婆子来。
两人俱是周姨娘提拔起来的,一听夏氏说了原委,便开始推脱。
夏荷是周姨娘的大丫头,管着薛世铎私库的钥匙,生的削肩膀水蛇腰,素日里便是个有志向的,不冷不热地道:“太太,可不巧了,奴婢昨儿回家,想是把钥匙落在家里了,今儿找了一天呢。奴婢的娘老子住在城外,今儿天色晚了,明儿一早奴婢就回去拿。”
薛云晗被夏氏安排在旁边观摩,一听夏荷这话就知道站不住,哪里有下人回家还把主子的财物带出去弄丢了的?这样连假话都懒得编圆,是明晃晃不把夏氏放在眼里。
夏氏眉毛一挑,还是和气的模样:“钥匙既然弄丢了,找回来也不敢再用,否则以后老爷私库里的东西缺了损了算你的吗?”
看夏荷急欲辩驳,夏氏又道:“左右库房就在咱们院子里,拔了锁换过就是,我也不处置你了,等周姨娘醒了,你自个儿向她请罪吧。”
孙婆子管着薛世铎私库的账册和清单,看夏荷涨红了脸盘哑口无言,这才不慌不忙地交上几本册子。
夏氏就着水芝的手翻两页,便让水芝呈给薛云晗看。
薛云晗上辈子没有学过管家理事,这会儿看账单上各项都记得清清楚楚,便疑惑地看看夏氏。
夏氏笑着用手指戳一戳薛云晗的额头,却不说话,旁边侍立的水芝道:“这账册和清单都没有问题,只是这年头却不对,孙嬷嬷怎么把去年的册子翻出来了?”
孙婆子腆着脸笑道:“太太要得急,奴婢一时情急没找到今年的账册,便想着左右增减变化也不大,先拿去年的用着,等奴婢找着了就交给太太。”
这话比夏荷的话说的圆滑,去年的账册的确可以对付明天的走礼,孙婆子打的主意是拖到周姨娘醒来再说。
夏氏端起茶来抿一口,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嬷嬷,咱们这院子以后就是我来管事了,凡事无规矩不成方圆,嬷嬷既是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弄丢,那只好让咱们府里的人持了帖子去衙门里问一问,下人弄丢主家财物,是个怎么处置?”
孙婆子是死契,按本朝的律例,被主家打死了也不算个事儿,她是看夏氏将夏荷轻轻放过,才以为夏氏刚回府没站稳脚,不敢下重手的。
此时一听,连忙道回去再找找,不过片刻,便重新交上来一摞账册清单。
等孙婆子和夏荷退了下去,去薛二太太处的丫头也回来把公中的礼单呈了上来。
夏氏一看,礼单上林林总总列了许多样,却并没什么值钱的,按薛家和武康伯府的交情来说有些拿不出手,薛二太太当了许多年的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