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淋一路,浑身湿透,他的体温在逐步升高,遇热降温,遇冷升温,他从小就有这种技能,所以到家的时候,内衬的衣服基本上已经被自己烘干了。
刘医生时常担心他的免疫系统会被一年四季的更替弄坏,所以不建议他冬天穿短袖,然而一直以来也健健康康,从没出现不妥,只有病毒性感冒会引起他那主张和平的白细胞出来打打仗,几个小时就能产生相应抗体,然后症状全无。
所以这十八年来,他一直处于百毒不侵的状态。
青春期,喜欢作贱自己,挑战一下底线,然而秦子恒身体的底线还远远看不见踪影,这不禁使他感到空虚。
无敌的空虚。
极端的自负和自卑像两股麻绳拧在一起,在走进家门的那一瞬间达到顶峰。
“牛逼啊!我儿子不论打雷下雨头发丝都不受影响!你爹我怎么没这好事?”
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秦子恒的塑料老爹没有工作,整天打牌喝酒,靠着母亲寄来的生活费供他念书,然后妥妥地没钱了,他没法上大学,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且他不想。
如果家庭代表着他暗无天日的过去,那么学校就是荒草丛生的未来,没有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这个社会没法好好接纳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还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哪天就突然消失了。
哐当!
一声巨响,绿色的酒瓶突然砸在瓷砖地面,声音震得他耳膜发麻,他立即一脚踩住打转的瓶子,按住了继续回荡的刺耳声音,下一秒就想破口大骂。
但他忍住了,像勒住野马的缰绳那样把脏话憋了回去,然后弯腰捡起酒瓶,好好地搁在桌上。
怒意处于临界点的时候,往往悄无声息。
偏偏他那塑料老爹抽风一样地笑他:“我还以为你能变身呢!你小子当初一拳把瓶子打碎,差点毁我容,才七岁的孩子哪来这么大力气?啊?你到底是不是个人?”
秦子恒懒得搭理,他知道他爹为什么这么恨他,自打出生那天起,夫妻关系就每况愈下,秦子恒长势奇特,一天一个样,他妈吓哭过好几次,月子里把身体折腾坏了,老爹一开始还担心他得了怪病,后来慢慢地就变了心性,这个本就不富裕的中年男人在连续的挫败感中不断怀疑人生:为什么人家生孩子是喜事,轮到自己就成了怪事?
秦子恒小时候不止一次说过,也许自己本来就不是人吧!
谁知道呢?
他握了握拳头,还是忍着一句话都没说,体内肾上腺素飙升不是什么好事,他的许多反应跟常人不同,便赶在异动之前关上房门咔的一声锁起。
这个小空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安安静静呆着的地方,四面墙,一扇门,除了这些,他好像一无所有。
半夜,秦子恒在寂静中沉睡着,突然疯狂的砸门声把他惊醒,暴躁得像来自地狱的声音。
他的身体几乎快过神经反应,一下子坐起,立即剧烈颤抖起来,全身血液涌至头顶,没开灯的情况下,他的视力陡然炸出一片白色,周围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在砸他的房门,猛然间他想起,塑料老爹有中风的毛病!
他立即跳下床,随手拿过一本本子卷成筒状,打开门准备给老爹咬在嘴里,谁知门一打开,他老爹突然像个死人似的直愣愣倒在地上,没有痉挛也没有抽搐,就这么迷糊过去了。
“艹!发什么酒疯?早晚有一天喝死你!”
他把本子甩开靠在墙上,那股上涌的火气还在脑袋里燃烧,他根本没意识到房间里是一片漆黑的,径直打开衣柜胡乱抓了几件衣服塞进包里,然后穿上外套,离开了家门。
凌晨四点,不单单属于努力的人,还有他这种无家可归的,如果自己还算个人的话。
走在安静的街上,他体温开始上升,这说明外界温度低,他的保暖措施不到位。
加上昨天一通折腾,他全身发着抖,连着牙齿眉毛甚至是眼睫毛一起,无法控制的乱抖,他甩了甩手在原地跺脚,试图控制下去,但完全不起作用。
肾上腺素飙升的后果。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不是冻的,是小时候的心理阴影,他爹妈只要吵架动手,或者有尖锐的声音刺激到他,这种颤抖就会持续很久,每次都是在他睡梦中结束的,具体时常他也不清楚。
天发亮了,学校是去不了了,最起码今天不行,也不能在大马路上站着,会被人当成精神病,去找刘建国?不行,这家伙非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查个底朝天。
他戴上帽子走进一家网咖,这个点人不多,他可以找个角落呆着缓解一下。
“那个……开台机子。”他朝柜台说道。
里头探出一个脑袋,是个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愣住不动了。
秦子恒假装自己是个多动症患者,在原地晃来晃去,这样就能掩盖发抖的痕迹,没想对面这人一直盯着他看,然后挥了挥手:“朋友,你都熬夜熬成这样了,还来开什么机子啊?回去睡会儿吧!”
秦子恒皱起眉头,对方明显被他这一细节吓到了,定了几秒,还是没有让他进去。
“实在抱歉,我们这儿查得严,你这样我可不敢给你进去,睡觉也不行。”万一猝死在我这儿……要命的事,现在网咖不比以前,什么小孩都往里放。
秦子恒浑身抖得更加厉害了,上牙和下牙已经抖得快震碎,完全没法说话。
无奈之下,他离开了网咖,拨通了蔡文豪蔡大胖子的电话,他知道这头猪无论上课下课都会接他电话的。
“咋啦?”对面一声压得低,秦子恒闭了闭眼:“你,你家有人吗?”
说出这句话,他简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我家没人,你又没来上学,你爹揍你啦?”
“把,把钥匙给我,你翘课,出……出来。”
“卧槽,你犯病了!”
秦子恒心想少废话吧!老子发不出声音了:“岔路口,等……你,快!”说完,他立即挂断,蹲下身把自己紧紧蜷了起来。
头埋在膝盖间,好几分钟,他才定睛看见脚底踩着一张单页,花花绿绿,贴在电线杆上那就是“我的病终于有救啦!”那种。
不过,这张单页好像不是一般的宣传单,是个……游戏广告,广告词还非常夸张:你的身体是有限的!但潜力是无限的!!来吧!我们懂你!!!
他不禁想说,感叹号之所以叫感叹号,是因为它代表着情绪的起伏,如果用得太多呢!就跟句号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大型沉浸式基因改造体验装置游戏”是神马玩意儿?装置游戏,还是大型,这年头大家都在网上,谁会跑去玩装置游戏?
景点项目吧?
他简单思考了一阵,蔡文豪同学就迈着蹒跚的步伐赶来了,一到面前,这大胖子掉头就要走,被秦子恒拉住。
“钥匙给你,你自己去我家睡觉,我爸妈都出差了,不会有人打扰,你好好休息。”蔡文豪头也不回就把钥匙丢给他,秦子恒兜到他跟前:“你干嘛?见鬼了似的。”
“你,你,”蔡文豪捂住眼睛指着他,紧张兮兮地说:“你眼睛红得跟杀了人一样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