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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花烛之夜(1 / 1)

“鸣新钟、掌花烛、开喜门、迎新妇、沃盥水、同牢食、合卺酒……”成婚礼堂内,许婚红缨合作一处,解缨结发,再在司仪指挥下礼拜天地君神、举手齐眉、夫妻对拜,坐在上首接受拜礼的秦义将军红光满面,而另一侧的代受父母之礼的付邵也频频点头。

我则一直犹自佩服秦清的方向感,若是我被这般蒙着盖头前后左右的转了这许多圈,兼之又拜又礼的,早已不知所之了,她却兀自身量请缨,莲步移动间从容轻巧。尤其是跨过炭火熏香的铜炉铜盆,又大礼拜了祖先之后。

待大礼三拜而成,两侧司仪的引赞与通赞二人斜斜退开,人群中一骑踏雪捧梅而来,身后虎贲护卫依然不离身侧渐次列开,身前两排宦官皆是内侍服色,打着《凤求凰》的鼓点前面引导开路,待渐渐靠近了,我方看见是面色含笑的靖亲王,见他翩然下马,我与秦清都行了礼。王爷却只是兀自向前走,手中捧着宝红色金丝镶边绸缎书的制式文书。正色道“前明鉴司总枢密,爱国将领薛凡泰将军,特为二位新人撰文庆贺,请付将军笑纳。”

我听完先是一愣,心中暗暗有些吃惊,随后看向邢秋燕,却见她毫不躲闪,只含笑落落大方的看着我,神色毫无变化,我只得上前行礼接了,并笑道“区区婚事,竟劳烦王爷前来,不胜惶恐,还请王爷多饮几杯。”

“好说好说,”靖亲王挥手一笑,神若松柏临风,又将一双幽深清澈的瞳眸看向我,悠然道“长公主送你的礼物,本王不过来送个顺水人情罢了。不知付将军可喜欢?”

“长公主厚爱,荣幸之至。”嘴上这般说着,眼神却暗暗飘过被邢秋燕请来的那几桌新越老友酒席上,看着大家迷惑的神色,我感到了长公主做事的不简单,如此大张旗鼓的一笔,无异于公然宣布了薛凡泰不再是新越密臣,已然可以随意与北溟来往庆贺。

我只听得引赞司仪接着对我道“新郎搭躬,”并向通赞看了一眼,道“送入洞房”,随后便有人将扎着大红纱稠绣球的红绸一端递给我,另一端则递在秦清手里,旁边秦清的贴身丫头锦屏一直扶着引着的手缓缓放下,只我二人以红绸相连,步入后堂而去。

身后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叫好叫闹洞房之声,还有各种推杯换盏,大快朵颐之声。大家大概也是打算吃饱喝足之后,摩拳擦掌的闹洞房。我早在秦义将军府上,就被秦琼灌得七荤八素,进了洞房,看到满屋子喜庆的喜字和层层红色的纱帐帷幔,地上的红色毛毡与床上全是红色的被铺装裹,酒意中,身侧堂中粗粗细细大大小小的红色花烛光彩耀目起来,连成一线明亮的灯火,红烛爆着灯花,红铜萨摩式香炉中烟笼雾横,房中更显得朦朦胧胧,恍恍如梦。洞房中的银炭盆熏得整间屋子一片暖意,浑然让我遗忘了窗外的漫天大雪。而在这如梦良辰,洞房花烛之中,我看到了秦清百无聊赖的在吹着蒙在脸上的红盖头玩耍,忽的心中十分怜爱,于是赶忙一个箭步上去,挑开了她头上的红盖头。

我打量了一番秦清,见她头冠上沉甸甸插了三层,里面一层,累丝珠钗,玲珑点翠红菊镶珠簪,溜金喜鹊珠花,向外挽着五凤朝阳桂珠钗紫金凤蝶鎏金步摇,云霞鸳鸯扁金钿,再外侧头冠上则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富贵双喜鎏金步摇,和聘嫁三金缀宝珐琅彩步摇,白皙的玉容旁侧小巧的耳朵上,耳坠子是景泰蓝红珊瑚耳环,在灯烛下折出彩笺姽婳之色,玉葱般的双手上则带着缠丝双扣玛瑙红镯,林林总总怕不下几十样之多,惹得我不禁失笑“若非知道是新越来的礼仪司仪给打点的头面装扮,我几乎要当做是邢主母的手笔了,不过这么多东西虽然复杂堆叠,倒也不失雅致,主要还是我娘子天生丽质难自弃,纵然庸脂俗粉,金钗玉帛,堆叠繁冗加于身上,也压不住娘子天生贵气,气吞山河啊——”

秦清扑哧笑了,我方才打量她,便看见她也在用讥笑的莞尔表情打量我,我顺着她目光看去,方看见自己身上挂的追的玉佩,丝绦,香囊,坠子,林林总总也有十几样之众,不由也跟着笑起来。却听秦清吩咐道“你去偷偷拿点吃的来,我饿了。”

我赶忙依言跑去厨房,见我前去,厨房管事的先生赶忙迎上来问了来意,待问明白了我的来意,方笑了,赶忙把事先备好的一只三层紫檀八角食盒递了过来,我看去,里面有子孙饽饽,翡翠虾饺,四喜汤圆,鲤鱼龙门,翠盖排翅,溧阳藕夹、青州鹿哺,云腿乌鸡汤等十几样吃食,看得我垂涎三尺,忙道了谢就积极捧去洞房,想与秦清分而享之。待匆匆走过后院时,却见太湖石堆成的假山旁侧小凉亭中,一对璧人凭栏而立,一个翠袄鎏金身披鹤氅的中年女子青丝洒落双肩,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目,两弯似蹙非蹙婵娟眉,容颜之中如若寒霜轻轻熨过,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而身侧的男子随年近中年,却仍然可见其绝色姿容,美髯轻扬,身着北溟文臣礼仪制式雨后青蓝色大袄,手中捧着玉壶喜酒,两人笼罩在漫天风雪中,却好似浑然不觉一般。正是长公主与王缙两人。王缙的一只手轻轻为长公主拂去发梢的落雪,而长公主笑的如若一个天真的少女,婀娜秀丽又娇羞不胜,原来幸福之中的女子都是如此姿态啊。见两人琴瑟和谐之景,想到今天与秦清就此合欢之情,心头不由滚烫,于是赶忙迅速隐入黑暗中向洞房继续行去。

只是思虑中忽然浮现的王庚容貌,那如若长公主般的唇角眉间,那如若王缙般的绝色如玉面庞,一阵雪花夹着寒风飞过,我也不由为我的念头无奈的笑了,我的直觉似乎忽然告诉我,一直以来所盛传的长公主对王庚格外喜爱,王庚乃是长公主面首一说,似乎此刻不攻自破,想来,那王缙才是长公主真正的爱人吧,而王庚,应当是长公主所生才对。至于为何未能双宿双栖,想来也是因为长公主当年随着何瑶兰嫁入梁家,应当算是陪嫁丫头,也就是梁亦的妾室,虽然北溟上下无人提及此事,只道是长公主孀居,但多半也只是顾念风评,因而给了王缙长公主西席的资格,使之能够相伴吧。倘若真的恩爱如若他二人,那么婚与不婚,又有多少不同呢?

也是因为确实喝多了酒,人的思维变得肆无忌惮起来,我便这样一路八卦的联系前后之事,对长公主的私事做出了付延年版本的推测和断论,并构想出一个很是动人的爱情故事,方才行到洞房门口,却见那帮闹洞房积极分子已然挤在门内,只因我不在,秦清又娇娇怯怯的做委屈状,似不知我去了哪里一般,让一应人等没了闹的兴头,这才打道回府,一窝蜂前往院中寻我去了,而我趁着这个当儿,站在窗下敲开雕画窗门,偷偷翻回洞房,和秦清一并锁了门,然后两人打开食盒,两个都不会做菜的厨艺盲美食家,倒开始品评今天这顿婚宴中这几道菜式来。谁知刚吃了一半,却又被第二波闹洞房的连弩营和火器营兄台们堵在房中,不多时,便不由分说拉出去敬酒。长棚无边,许多人已经吃完退了席,只一些爱看戏的,仍然锲而不舍的坚持看戏。我一桌桌依次敬过去,心中却兀自郁闷如此喝下去我的洞房今天是没戏了。正当此时,却见宇文琛起了身,提着一壶喜酒向我走了过来,“我随付将军同去敬酒,”说完,就自发取代了我身后的敬酒捧酒小厮,自己捧着那壶喜酒倒起来。待我第一口喝过这壶“喜酒”,真是感激的五体投地啊,而眼神接触之间,宇文琛却似毫不在意,继续帮我招待着,一桌桌往后走去。

待又晃完了这一波回到洞房,却见秦清已然自顾自命丫头捧了水梳洗完毕,脂粉铅华褪去,吉服挂在一侧,只一只娇柔不胜的清水芙蓉在红烛摇曳暖意融融的房间里披着如墨的长发等待,我心头的酒意此刻更是把感情熏的炽热,于是赶忙关了门,不耽误片刻的跑到床前。近处看时,秦清肤若凝脂,凤目含情,端的让我心中涟涟波动,不由抱住她道“我会一辈子好好待你的。”却不料秦清左腿轻轻掠过,左右开弓竖一个一字马将我卡在墙边,笑的花枝乱颤道“满身酒气,先洗了,”说罢,就唤了锦屏捧了铜盆盛了水过来,让我擦好了,这才褪去衣服,两人一并钻到红缎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中。一层层红绡落账放下,暖意融融。

第二天醒来时,秦清已经梳妆如常,头上挽着寻常新妇交心同心髻,髻系方壶吉庆鬓花长带,头上只留一只赤金扁卿云拥福步摇,陪着耳边明月珰环佩玎珰让人甚为愉悦,她罩着崭新的罗红色软毛织锦披风花袄,烟霞银罗花棉裙干练喜气,见我也醒了,便催我梳洗,说是今天要去秦将军府上问安,另外还要带我去见识一下嫁妆。我依言起了,锦屏早已指挥四个小丫头端水洗梳,青盐漱了口,侍奉早点,之后束发竖冠,收拾好衣服,侍奉周到。临出门还将我的北溟武将制式棉斗篷和秦清的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让小丫头为我们穿戴妥当,这才唤了外面车夫,门口的婆子打起帘子来,几人一同出了门。

见了秦义将军和秦琼,自然也是许多奉茶,寒暄,问候的话,中午留着吃过午饭,小憩不多时,秦清便带着我绕到一处暗格,打动机关,沿着白玉阶梯渐次下去,便来到了密室中。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是一间与我外公家密室很类似的卷宗存放之处,所放的东西怕是也很是类似,乃是谍探案卷,除了书架书桌,笔墨之物,便也并不见其它。只是这等地方,能够进来一看的人,想必寥寥无几。秦清看似平淡,却给了我一份堪称是心上之最的爱物:信任。秦清带我来,宣布了我此后来此处的合法性,这必是她所言的嫁妆中最好的一份。那也就意味着我将得知更多的新越之事,北溟新越的斥谍种种事务,也就意味着我与北溟更深的联系与利害。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当真正翻开新越近年来的各种改制和斥谍卷宗时,我仍然深深为之感动,为某种难以言喻的努力和信仰所感动,为新越自强不息的努力和不屈所感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却仍然让我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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