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宴会作为大周开年的重要盛事,全城上下的百姓都在为了这件事情欢呼雀跃,因为太子周定容的死所引起的城中的沉寂的气氛,也被这即将到来的祭天大典,全部冲淡。
迎春宴一共分为两部分,清晨的祭天,与夜晚的宴会。
祭天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参加的,像是沈云朝这种因为特殊原因被邀请的官员,或是百姓,他们是没有资格去参加祭天的,甚至连靠近皇陵的机会都没有。
今年的祭天大典与往年不同,众多皇子中站在最前方的位置空了,而排在后面的皇子席位却是前所未有的满当,就连常年空着的楚王和睿王的席位,今年都没有空着。
楚王周定宇,将一身淡黄色的皇子服,穿出了旁的皇子都没有的霸气,跪在那里的身姿格外挺拔,绷的好似一张满弓。
他的身形气度在众多皇子中是公认的最像年轻时的周扶远,骑射军法甚精。从‘性’格到长相无不酷似圣人,故最被圣人钟爱,父子情分极为不同。
他很早就去了自己偏远的封地,这么多年来立下了赫赫的战功,虽然他人不在建康,但是那一封封频传的捷报,使他在建康的影响力是丝毫不输给自己的几位哥哥。
他的容貌极其霸气,刀劈斧凿一般的脸型,一双斜飞入鬓的眉毛,桀骜的如同崖边欲飞的海鸟。眉宇间的狂傲嚣张呼之欲出。再加上他常年征战,只需要往哪里一站,身上的霸道就令人心惊。
有这样一个耀眼的人物待在身侧,跪在楚王旁边的睿王几乎就要被人给遗忘了。
如果说,楚王周定宇一看便知是手握重权的大人物,那相比之下,睿王就一点都不具备王爷的气度了。
睿王,周鼎勋,很奇怪他的名字为什么不是定字辈的?想着这其中或许有什么皇室的辛秘?那你这就是想多了。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在大周只要随便一个民众都可以把这件事情说得绘声绘色。
在大周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为保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不到满月是不会取大名的。而周鼎勋在被送去当质子的时候他还不曾满月,虽然说把一个未满月的孩子送去别国当质子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但是想想当时的环境,也许就情有可原了。
20年前的大周刚刚建国不久,西楚虎视眈眈,大周内部更是混乱不断,无奈之下周扶远只好相出暂时的缓兵之计,那就是送质子来保证战争的停息。
当时,周定容是太子,周定樘是皇后嫡子,周定礼是贵妃之子,更是他登基一统天下后迎来的第一个孩子。老五夭折,老六周定宇和周鼎勋年纪一般,可是周定宇的外公当时正在镇守边疆。所以,最后在多方权衡利弊之下,尚在襁褓中的周鼎勋成为了最后质子的人选。
被送到异国,作为一个身份尴尬的质子长大,能全活的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这就注定了周鼎勋他不会受到很良好的教育,他的胸襟气度,谈吐举止,都是不可能和自己众多的兄弟姐妹相媲美的。
他跪在那里,同样的皇子服,效果却是完全不一样,加上他脸上俱是连日赶路的辛苦,憔悴不堪,另一旁看着的大臣们纷纷摇头。
众位皇子依次上前给长眠的列祖敬香。
站在冰冷的皇陵,给自己的生母李贵妃(周鼎勋的母亲生前是一个嫔,因为周鼎勋的缘故方才在死后追封贵妃,并葬入皇陵。)上香的那一刻,周鼎勋终于清晰的意识到,母亲真的不在了。
不管他童年何等期盼,少年何其憎恨,这些年如何怨愤。伴随着她的死,曾经那么激烈的感情,竟也如这袅袅青烟般,风一吹,就烟消云散了。
如今细想来,他是幸运的。
虽然自小长在异国他乡,备受凌辱,但总归不必一直去肖想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然后挖空心思的去害自己的手足兄弟,更不必为了自保而四处钻营,更加就不会体会自己曾经备受宠爱,尊享荣宠,到最后失了皇位,还被自己兄弟打压,这
一来一去的巨大落差。
没错,睿王很清楚,自己已经被父亲排除出了竞选帝位的资格了,自从20年前,他决定将自己送到西楚的那一刻起,其实他就已经放弃了自己。
但是,周鼎勋也知道自己既然活着回来了,父亲就一定会对他有所补偿,最有可能的就是给他一个清闲,有足够自保的能力的职位,但绝对不会是实权。毕竟,他是一个在外族长大的皇子。
最关键的就是楚王的示好,他虽然从边关回来,但是严格来说并不经过楚王的封地,可是楚王宁可多绕两天,冒着缺席大典的风险,硬是接他一起回了建康。周鼎勋心里很清楚,楚王是看不上自己的,之所以他会这样屈尊降贵,除了自己会受到来自父亲的补偿外,最重要的恐怕就是,他希望获得自己的支持!
周鼎勋认真想过,楚王看不上赵王和鲁王,不愿自己屈居于他们这两个白面书生之下的态度表现得非常明显,圣人一旦驾崩,无论是他们两个人中谁继位,楚王立刻会抄起兵器造反。可他不会在皇上还活着的时候露出这样的意图,绝对不会,这事定有人在背后推,至于是不是王家……如今这种局面,是或不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到这里,他心中哀叹,竟转过身来,走向周扶远,小声地问道
“启禀父皇,孩儿连夜赶路,身子实在是吃不消了,可否容儿臣先行下山?”
他说得极小声,但皇陵寂静,每个人都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侍立的大臣们纷纷露出了愕然的神色,接着便是脸色各异,讥讽,厌恶,失望,尽皆有之。
站在队首的晏平江,微微抬起自己垂下的眼帘,平静的扫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周鼎勋。
周扶远神色莫名的看了自己这个陌生的儿子半晌,最后缓缓点了点头,摆摆手道“下去吧,朕会派一队御林军护送你下山。”
“谢父皇恩典!”
皇陵虽在山上但通向外界的大道修得极为平整,奈何皇陵是天家重地,道路不窄小,也是不容许高头大马,更别说全副卤薄。周鼎勋一行数人,只好步行下山。
道路的两旁,每隔一段路,总摆了些香烛供奉,本来就有些阴森的青山更多了几分难言的诡异,就连禁军们都觉得有些渗人。
周鼎勋见状,疑惑地问道走在自己身前的禁军同领卫恪:“卫统领,道路两旁不见坟冢,为何这么多香案和祭品?”
但见他认真地看着周鼎勋,十分郑重地解释道:“皇陵葬的皆为帝王将相,后宫妃嫔,无一不是百姓可望而不可即的大人物。为沾一沾这些大人物的光,皇陵的小路两旁,常有百姓供奉,仿佛沿着他们走过的路,自家的家业就能兴旺。”
周鼎勋在西楚见惯了他人的趋炎附势,见卫恪不卑不亢,既不因为自己的尴尬身份而轻视自己,也没有因为自己王爷的身份而谄媚以待,对卫恪的评价越发高了,眉宇间露出欣赏之色
趁着他俩一问一答的功夫,队伍已拐了个弯,走到了另一条道上。
出人意料的,前方旌旗如云,仆从如雨,似是祭奠先人归来的队伍。
观其旗帜,应是县公的品级,但瞧这赫赫扬扬的架势……远远不止。
周鼎勋留神看去,乌压压的人几乎将道路塞满,也不知是仆从还是家丁,只要见道路两旁的野祭碍着他们走路,竟直接抬脚,将之踢飞。或者,随意的踢翻。
周鼎勋虽知百姓在道路两旁“沾贵气”的做法本来于法不容,就不对,但对方嚣张至此,未免太过分了吧?
虽说能在此时来皇陵祭奠祖先的,必定是圣人极为厚爱纵容,必定与皇室沾亲带故的对象,完全不用将庶民放在眼里。这里又是荒郊野外,不说的话,没人知道是谁做的,可……到底嚣张了吧?毕竟,皇帝此时就在山上呢。
周鼎勋深知,无人的地方都跋扈至此,可见家风不严,极为骄狂。纵平日能装出一副恭敬谦和的模样,也必定不好招惹。
“王家。”
听见卫恪的话,周鼎勋只觉得意料之外,又觉得情理之中,王家是皇后王婧的母家,又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大世家,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是大周四大世家之一。
周鼎勋“哦”了一声,问:“这位领头的县公,如今是什么职位?”
“左威参将。”
左威卫,那就是拱卫建康的南衙十六卫的军官了。
南衙富庶比较太平,官职比北衙多,用来恩赏的职位也特别多。虽然都是三品左右的官职,但北衙的将军,出去就是大都护,镇守一方。南衙的将军却只能算个主管,极少能真的打上几仗,就好比楚王,到北地这些年,光他那一片就打了近千次的仗,更不用提西北了,武官,说到底还是要靠军功说话。
何况南衙更高的职位还经常被权臣兼领,倘若这位县公是凭自己的实力,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参将,周鼎勋只能佩服。但他心中清楚,南府的水很深,想‘混’到这位置,有真本事不够,还得有人脉,有盛宠。
王家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声势,全仗乱世的从龙之功,和王家本身的世家底蕴,再加上皇上护持。纵知晓眼下已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谁不想将这样的富贵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
如今的王家,恰如四十年前一般,心里在渴望着更加耀眼的功勋,和更加显赫的地位!
不过,这就和自己无关了。
想到这儿,周鼎勋便吩咐卫恪道
“给他们让一条路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