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祭天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建康城内,所有的百姓纷纷都涌到城外,瞻仰天颜。
肖笑也凑了一回热闹,趁着早上出门采买的功夫,在人流涌动的大街上好好的逛了一把。
回到府中,他径直跑去了沈云朝的书房,沈云朝正站在案几前练字。见他兴冲冲的跑过来,便搁下了毛笔,笑着问他。
“何事如此开心?”
“庄主不知,外面好生热闹!反正离晚间的宴会时间还早,庄主不如出去走走!”
肖笑少年心性,看见外面热闹便想着要拉自家庄主一块儿出去,到底还是贪玩儿。
肖笑还没等到沈云朝回答他,便听到一声嗤笑在他背后响起。
肖笑警惕的回头,锐利的眼神在触及软榻上的那个身影时,便一下的呆住了。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待在晏府吗?”
没骨头一般的,躺在软榻上的人,正是晏家五郎晏明修。按道理来说今日是迎春宴,各个王公贵族的家里也在纷纷的准备自家的家宴。
晏明修闻言淡淡的说道
“不然你以为我应该呆在哪里?晏府?今天可是晏府里的大日子,人来人往的,少我一个区区庶子有什么重要呢。还是说你不欢迎我?”
“区区庶子?你说的还真是冷淡啊!”肖笑闻言苦笑不止,虽然一直知道晏明修不喜欢晏家,可是连这样重大的场合他都毫不在意的失踪了,也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晏家对他的忽视,晏明修那份不同寻常的冷静给他的感受,远比清晨吹在脸上的风更寒冷刺骨。
“这话可真是小家子气啊……”晏明修淡淡一笑,讥讽道,“你以为晏府里的那个女人就真的希望我呆在那里?那个女人在后宅里所杀的人,比你想象的要多地多!手法也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晏明修说到这儿,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嗤笑道
“我说,你居然还有闲工夫来管我的破事儿,还想出去逛街,你活的还真是比较开心啊!果然脑子少了,日子就会过的比较轻松吗?你是怎么做到的,越长越蠢!”
肖笑顿时气结,指着晏明修,颤抖的说道“你你你……你……你。”
“好啦,你你,你什么你,话都不利索了。”
沈云朝看着晏明修嘴巴上说的毒,可是眼里满满的都是快乐,沈云朝很欣慰的笑了笑。
在他的眼里,晏明修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不是因为他近妖的天赋,而是因为这个孩子有很多地方都和他很像,看着他,沈云朝就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曾经父亲母亲还在时的自己。
所以,沈云朝想保护这份感情,替过去的自己。
我已经回不去了,但是我希望能让你一直这样下去。
沈云朝专注的模样,开心又有些忧伤的眼神,完整的落在了暗处的小七眼中。小七抿了抿唇,看了一眼玩的很开心的晏明修。
吵了几句,肖笑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冲着沈云朝焦急的解释道
“庄主,我已经把信送出去了,都安排好了的,我没有耽误事儿!”
晏明修在沈云朝这里逗肖笑,玩的很开心,却不知道府里已经因他的离开引起了轩然大波。
晏府的正堂上,一个六十余岁老人坐在主位上,大堂里站满了人,可是却静的只能听到那个老人喝茶的声音。
“怎么,没人要解释一下吗?祭祖家宴,居然还有后辈敢缺席!左成,这就是你的家规吗!?”
老人骤然将手里的茶盏砸向了地面
“出了这等事,你叫这建康城里的百官同僚如何看我晏家!”
晏左成作为一家之主立即跪了下来,伏地道“父亲息怒,是左成教子无方。”
他身边站着的一名华衣夫人也随即跪下,请罪道“儿媳管理家宅无方,还望父亲恕罪。”
跪下的女子是晏左成的发妻,名叫孔思宁,乃是河洛孔家的女儿,知书达理,这些年打理晏家一直是尽心尽力,晏左成也对她是敬重有加,可谁叫她遇到了晏明修这等的奇葩。
晏明修是什么人,识人几入骨,做事更是半点不留情,是真情还是假意,他一眼就能看穿。孔思宁毕竟不是晏明修的亲母,再好也不可能是毫无目的,晏明修最讨厌的就是这等虚伪的人,做起事来又怎么会顾及她的感受。
“那个逆子的母亲呢!带过来,就是这样教导我晏家的子孙吗!”
老人不是别人,他正是晏左成的父亲,晏明修的爷爷,晏平江的儿子晏何钦,时任御史台侍郎,领太子太保衔。是出了名的老古板,一根筋的要维护晏家的声誉。
他这边一吩咐,那边就有人吆五喝六的出去要捉晏明修的母亲。
混乱中,有两个仆人打扮的人趁机溜出了晏府,一个前门一个后门,一个向着城外,一个向着城内。
……………………………………
“放我进去!放我进去!”
沈云朝听到外面的喊声,一愣,随即便皱眉问道“何人?”
“我们派到晏府的探子。”
小七话音一落,晏明修的表情就猛地一变,变得异常难看。沈云朝安抚的看了晏明修一眼,示意肖笑把人领进来。
那个仆役一进来,还不待晏明修问,他就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把在晏府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那个老头子要抓我娘!他敢!”
晏明修虽然一直都是那种不喜欢给人好脸色看的人,但肖笑知道那都是玩笑罢了,他一次也都没有认真过,但是这一次,肖笑知道他是动了真怒了。
龙之逆鳞,触之必反!
晏明修的母亲就是他的逆鳞,就像沈云朝一样。
晏明修一脚就踹翻了桌子,眼睛变得通红,粗喘着就要冲出去。
“等一下。”
沈云朝拉开一个暗格,拿出了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塞到了晏明修的手里
“这……”
“你今日没有化妆,此时回晏府,暴露了这一点,你和你母亲的处境会更加艰难,这是我帮你备着不时之需的面具,你戴上它,记住,要冷静。”
握紧了手里的面具,晏明修深深的看了一眼沈云朝,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沈云朝敛眉吩咐道
“小七,去看着明修,保他们母子不死。”
“是。”
晏明修一路都在心里反复默念沈云朝的话,努力想要保持冷静,可是当他听见自己的母亲已经被绑到家堂的时候,他一直努力保持的冷静瞬间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几乎是一路打到家堂,衣衫凌乱,嘴角带血。不知为何,它有一种很糟糕的感觉,俗语说母子连心,愈是这样,晏明修愈是担心。
当他终于推开最后一层阻挡的时候,倒在血泊里的母亲,让他目呲欲裂。
“娘!”
晏明修扑到了她的身上,看着她身上的棒痕,和惨白的脸,颤抖的手不停的摸着她的脸,嘴里一遍一遍的叫着娘,眼里的泪水一瞬间就汹涌的流了出来,颤栗地发出动物哀鸣般的哭泣。
“哼!还知道回来!你……”
“你打的!你叫人打的!”
晏明修双目赤红的冲着晏河钦便吼了起来,大有要把他活撕了的架势,晏河钦愣了一下,他长这么大,连自己老子都没这样对他说过话,现在是怎样,他被一个毛头小子,还是自己的孙子训斥了!?
“放肆!逆子!家法!家法!”
手臂粗的棍棒一下就打到了晏明修的背上,晏明修被打的往地上一趴,但即便如此,晏明修还是在倒下的一瞬间,把自己撑在母亲的身上,死死的护住了她。
任凭棍棒加身,动都不动一下。
山上,晏平江陪在皇帝的身边,不知是祭天的缘故还是什么其他的缘故,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后辈,儿子就不说了,当初自己忙于军政,疏忽了对他的教导,现在活脱脱就是一个只知道念书的死板老头,至于孙子,也被他教废了。好在曾孙子辈中出了许多的人才,还有一个奇才。
但是一想到这位奇才的性子,晏平江暗暗叹了口气。
自从自己这个曾孙子的母亲病重,多处求救无门,落下病根之后,晏平江便逐渐感觉到,他越来越不服管教、不受约束,在他眼里,晏家的名号,一文不值。
若不是她那位性子温顺、知书达理的母亲日日嘱咐他,或许他早已离去,离去了这个对他而言可有可无、同时也感受不到几分亲人温暖,甚至还处处掣肘的晏家。
对此,晏平江是毫无办法,他只能私下里去接触他,尽量对他好一些,用仅存的一丝亲情维系着他与晏家之间的关系,但是,这能维持多久呢?
“晏相,您的家仆来报,说是五郎那里叫您回去一趟。”
晏明修不可能叫他回去,这是晏平江留下的暗号,如果晏明修出事,就用这个理由来通知他。
晏平江通禀了周扶远,便马不停蹄的赶回了晏家。
当他赶到家堂的时候,晏明修已经被打的晕死了几次,全身都是淋漓的鲜血。晏平江又惊又怒,大吼道
“住手!”
“父亲?”晏河钦不解的站了起来,走到晏平江的身边,问道“父亲不是陪着陛下在祭天吗?怎么回来了?孩儿……”
“你这是做什么?他犯了何错,你竟要打死他吗?”
“我…………”
“咳咳……咳咳。”晏明修艰难的慢慢的挪动着自己的手脚,缓缓地站了起来,随手抹开自己脸上的鲜血,然后,冲着晏平江和晏河钦笑了笑,血流进眼睛里,将他的眼睛染得通红
“若我不死,有生之年,定要倾覆晏家,让你……”晏明修修长的手指指向了晏河钦
“身败名裂。”
晏平江深深吸了口气,神色一凝,自他二十三岁辅佐如今的陛下,到今位居丞相已十余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但当晏平江看着那个孩子说话时的笑容和眼神,他浑身一颤,犹如置身于冰窟,冻彻心肺,恍惚间,好似有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这个孩子,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