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任西北军统帅,征西大将军严晟率残部自落凤坡败逃,西楚晋王率一万精兵追击。
————摘自《大周军本纪第三篇第十一章》
日暮时分,残阳为戈壁染上了一层金光,远远地,一支一千人的骑兵奔袭而来,浑身血污,面目狰狞似是地狱的恶鬼,但却又浑身浴着金光,似圣似恶。
他们奔至落凤坡中央的一线石壁之下,一个白衣恶鬼面具覆面的人自阴影处缓缓打马而出。
“小羽!?”
领头的中年将领面露喜色,先前并未注意到他宽厚的肩膀之后还藏着一名娇弱的女子,听见他的声音,女子缓缓地探出头,露出了一张清丽不俗的面容,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白衣人,而后苍白着一张小脸,垂眼轻呼道“姐~”
白衣人见状,缓缓地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一张和那名娇弱的女子一模一样的脸,虽是一样,但是熟悉两个人的人,还是能够轻易的分辨出她们两个人。姐姐面无表情的扫了狼狈的妹妹一眼,妹妹虽然没有抬头,但是似乎感觉到了姐姐的注视,默默的又将身子缩回了中年将领的背后。
“小羽,可带了援军过来。“
将领此话一说完,其余的将士精神具是一震,纷纷伸头看向白衣人的背后,然而,她的背后是,什么都没有。
”营中兵力,大都调至前线,如今东线溃败,西线不敢妄动,大本营更是没有什么兵力,何来援军?“
白衣人语气平淡,可是中年将领和他身后的女子具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淡淡的指责之意,妹妹的脸上蓦地涌上了一层血色,她猛地将头伸了出来,不甘的顶道”若非肖仁擅自出兵,我怎么可能……“
她的抗辩却被中年将领一语打断”裴儿,别说了!败便是败了,何来理由?!“
她还欲再说,却在瞟见男子护着自己的手时,讷讷的闭上了嘴巴。
”此次兵败!我严晟身为主帅,责任最大!“说着,他回身望了望远处渐现的烟尘,厉声道”本帅责无旁贷!小羽,你带着裴儿先走,我和将士们为你断后!“
”夫君!?“
既然这名中年将领是严晟,那么他身后的这名女子的身份便是呼之欲出了,当是未来的齐武王妃,如今的征西军军师,谢裴。那么能被她称作姐姐,白衣鬼面,那便只有后世鼎鼎大名的鬼面将军,化名谢非羽的谢翡了。
严晟不理会谢裴的惊呼,勒马转身,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明晃晃的尚带着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严晟朝天一刺,暴喝一声
”将士们,与我严晟一同,杀尽贼寇,马革裹尸!杀!“
”杀!杀!杀!“
虽是败将,但余勇犹存,千人齐声高呼,气势逼人,暴虐的杀意瞬间笼罩了这些准备拼死一搏的将士,然而一声淡淡的
“不愿。”
声音虽小,却瞬间如同一道清冽的纶音,将杀意瞬间涤荡一空,所有人的表情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随即便是有些茫然。
“小羽,我……”
谢翡不待他说完,左手做剑指,遥遥的指了一下严晟的额头,严晟瞬间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当即脸色一白,身子一软,手中的刀,哐当一声便砸落在地,因被谢裴扶住,这才不至于滑下马,谢裴见自家夫君如此,焉能不知是姐姐所为。
“裴儿,带着严晟回营,于凤致会在营中等着你们,此处有我。”
说罢,谢翡便将鬼面具重新戴了回去,轻夹马肚,缓缓的去向他们的来处。
一名浑身浴血的将领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只见白衣人抬手轻轻的一挥,他便将所有要说的话都咽了下去,恭敬地半伏在马背上,直到她走过他。
“将士们!护送,将军与军师归营!”
“是!”
一千余人的残部转瞬就不在败逃,而是护送。这份信心都是来自于他们身后的那个,算不上宽厚的背影。只要有她在,仗就不会败,在很多,不,是所有的征西军的心里,白衣鬼面,这就是,不败的象征!
谢翡驾马走过谢裴的一瞬间,她停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她只是浅浅的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谢翡目送他们远去,回身望去,远处烟尘之势渐盛,已见西楚的天青黑龙王旗,她利落的翻身下马,解下马侧的佩刀,然后轻轻的拍了拍马脖子,说道“去一旁躲着。”
马儿似乎能听懂她的话,长嘶一声,扭身便向远处跑去。待马的身影都消失在谢翡的眼中的时候,谢翡转身,此刻已经可以看见追兵身上所着的黑色甲胄,她太熟悉这身甲胄了,只见她双眼微眯,杀气渐显。
“西楚黑龙王骑。”
她眼中厉色一闪,拔刀然后归鞘,刀光一闪。
不远处,一位闭目盘坐与马背上的老年和尚在此刻双眼暴睁
”停!“
声如洪钟,在空旷的戈壁上余响久桓,这一声令下,万名骑兵齐齐勒马,奔腾如山洪般的的军队瞬间便静如山间的磐石。
骑队初停,领头之人的马蹄不过三尺处便突显一道裂痕,长度不长不短的恰好拦住了整个骑队。他只消再进一步,便会连人带马被利落的斩成两段,想及此,他额间顿时冷汗涔涔,默默的咽下了到了嘴边的喝骂。抬首远望,想看一看是谁这么不长眼,却顿时惊愕不已。
十丈之外,一个白色的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戈壁多狂风,风来之时,吹起他的衣袍,更显他身形的单薄。又是一阵风吹来,吹起他未束起的黑色长发,长发随风而起,遮住了他的面容。
风不可能永远吹,它渐渐的总会停下来,但是领头的的将领还是未能看见他真实的模样,或者说,其实他看到了。
一张狰狞的鬼面具就这样突兀的闯进他的眼帘,将领的脸上瞬间被满满的惊恐占据,他甚至控制不住的尖声叫道
”鬼面!?“
鬼面,这是个在西北几乎无人敢随意提起的名字,是个提起便会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它是西北随处可见的驱邪面具,却在伴同着那个如恶鬼一般的人征战到如今以后,成为了一个名字。
是的,他看到了鬼面具,同时也看到了鬼面。
鬼面,就是他在众人心中的脸面,也是模样。
”叫什么!丢西楚王室的脸!“
将领被身后的中年和尚一声呵斥,方才如梦初醒,他有些慌乱的勒马回身,对着中年和尚拱手,无不惭愧的的说道”皇叔,是皇侄失态了。“
”身为晋王,领一国亲王之位,如此胆小如何能统领你手下的兵马?“
”皇叔教训的是。“
不理会晋王的认错,中年和尚仍是盘腿坐在马上,他看了一眼鬼面的方向,马匹自动向前,走之最前面,然后缓缓停下。他低头看了一眼刀痕,眼中闪过一抹浓重的忌惮,心道”十丈之外,裂地百米,只在举手投足之间,如此修为,竟不过是双十年岁,当真是天亡西楚吗?“
”鬼面将军,威名赫赫,贫僧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如今已见,只道,名不虚传。“
谢翡看了一眼中年和尚,挑了一挑眉,徐徐开口道”镇狱寺?“
”正是,贫僧确实在镇狱寺出家修行,本来贫僧是不应该管这俗世间的事情,怎奈何,贫僧出家前与这西楚王室有不少渊源,这才,不得不管。“
”我与镇狱寺也算上有几分缘分,我可以给镇狱寺一个面子。“谢翡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黑色骑兵,垂眸淡淡道
“十丈之内,非我族民,皆杀之。”
“…………………………”
这算哪门子的面子!?晋王的脸一阵抽搐,谢翡顿了一下,淡淡的补了一句“十丈之外,我不管。”
中年和尚沉默了一下,似是在考虑。这个和尚是晋王此次追击的最大保证,他使尽了浑身解数,方才引得那个肖仁冒险出击,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击毙命的机会,只要自己抓住了严晟还有那个军师,这场战争就可以算是结束了,但是,一旦自己失败了,晋王的脑海里渐渐的浮现出了,防线被攻破时自己看到的那个恐怖的女子射来的目光,像是一柄利剑,沾着致命的剧毒。
如果失败了,不敢想象,西楚将会遭受什么样的命运。
但是,中年和尚思虑良久,还是不敢直掠谢翡的锋芒,自己身后的这一万精骑已经是西楚最后的王牌了,倘若折在了这里……,更何况,还未必换的回这个人的性命。
“撤吧。”
听着中年和尚无奈的话,晋王死死的攥着手中的马鞭,粗糙的皮革深深的嵌进了他的手掌,淋漓的鲜血顺着马鞭缓缓的滴在戈壁荒芜的土地上,激起一小蓬,一小蓬的灰尘。
“您说什么?”他缓慢的一字一句的问道,中年和尚如何不知道晋王的不甘心,但是他心里清楚,今日,有这个人拦在这里,严晟是断然不可能抓到了,如此,那何必白白浪费兵力呢?
“唉~,贫僧知道你心有不甘,但是此刻,我等当以大局为重。”
“大局,皇叔,我看你是和尚当久了,忘了什么是真的大局了吧。”晋王狠狠的将马鞭投掷在地,厉声道“今日,若不抓住严晟与那个狠毒的女人,他日,我西楚必将陷入覆灭的结局。所以,今日,不死,不退!”
晋王和中年和尚的争执传入了谢翡的耳中,她抬眸看了晋王一眼,眼中渐渐泛起杀意,她身边的空气似乎瞬间发生了扭曲,周身无风而沙尘自扬,中年和尚的耳朵微动,随即敏锐的反身抬袖一挥,衣袖似乎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顿时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和尚浑身一震,退身落马。看四周,他身边四周方圆十米,竟无一人在马上。再观谢翡,余晖之下,中年和尚只觉得她的身后似有无穷幻象,定睛看去,幻境之中,血色翻涌,恶鬼重重,竟是无尽地狱。
奈何桥上,忘川河畔,她一袭白衣站在火红的彼岸花中,任凭身后恶鬼嘶吼,挣扎,却无一鬼可以越过一步。
一人之威,可镇地狱!
“镇象境!”
中年和尚难以置信的盯着谢翡,喃喃的说道“小小年纪,镇阿鼻地狱之幻象,生平仅见。”说罢,他竟不由的流出两行浊泪
“我佛慈悲,何以造这万鬼之狱?”
江湖人皆知,武道迢迢,入了金刚境方才算是,真正的在习武一路上登堂入室,却很少有人知道,金刚境不过算是在筋骨上小有所成,真正的标志一个习武之人,走进武道一路的,其实是镇象境。
佛语有云,众生皆有象,万象不变。只有克服了自己习武数年所累计下的纷繁心境,你才有资格追逐更高的武学境界。说白了,就是,想入镇象境,你要镇服万物,最重要的是,你要镇服己身。
过了镇象境,你方才算入了自己的道。
“今日,若是你镇狱寺首座前来,或许尚有一搏之力,可惜,来的只是区区长老。若不越界,我鬼面绝不拔刀。”
说罢,谢翡便敛了周身气势,晋王不着痕迹的抬手抹掉了嘴角的鲜血,回首望向中年和尚,却惊愕的发现,他正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细听之下,竟是往生咒,他不由得一愣。
他身为将领,武功自然是有的,只是比起中年和尚和谢翡,他着实是差了许多,所以,方才谢翡的镇象境其实只是放给和尚看的,晋王并没有看到。他没有看到,自然也就没办法理解自家皇叔的所作所为,或者说,他就算看到了,也不会理解中年和尚的行为,战场,从来就没有不死人的。
“我有上万精骑,未必就没有一搏之力!”晋王运气不错,此前一直没有和谢翡正面交锋过,他没见过谢翡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作风,想着,虽然鬼面名声在外,但也不能就这样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论如何总要试上一试。心念一动,晋王便缓缓的抬起了手,他身后的骑兵见状,纷纷抽出了佩刀,雪色的锋刃,闪烁着点点的寒光,杀气袭人。
谢翡抬首,墨玉般的双眸缓缓对上晋王的双眼,晋王瞬间如坠冰窖,他咬咬牙,强压下心里不断蔓延的恐惧,落手喊道
“杀!”
说罢,他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的冲向了谢翡。
从天空俯瞰,谢翡就像是黑夜下,停留在礁石上的白色水鸟,汹涌的黑色浪花咆哮着伴随着狂风向她拍来,似乎是要将她连同她落脚的礁石一同拍得粉碎。
谢翡缓慢的吐出了一口浊气,一直放在身侧的右手缓缓的抬起,划过一个不深不浅的弧度,落在了自己的刀柄上,然后,握住。瞬间,谢翡周身的气势陡变,幻象再生,中年和尚瞬间睁眼。
谢翡抽刀出鞘,顿时杀气冲天,晋王眼中一片血红,几乎是瞬间便不受控制的坠身落马。
谢翡持刀斜劈,口中念道“镇魂有歌,三唱月上勾弦。”
如同弯月般的刀气,带着诡异的血色,劈入了冲刺的西楚骑兵。
只听一声巨响,似是一道无形的闪电劈入大地,大地瞬间裂开,只是眨眼间的功夫,铁骑奔袭的烟尘被一荡而空,新的烟尘腾起,烟尘遮目,只能听到刀锋破甲入肉的撕裂声,和马匹倒地的闷响,然后是一声如同金钟般的撞击声,一道无形的罡气,以那声音为中心向四周荡去,烟尘再度被瞬间涤荡一空,罡气至谢翡身前百米处,变似撞上了一层障幕,膨的一声消散于无形。
烟尘缓缓散开,露出的便是地狱一般的景象,目之所及之处皆是断为数节的尸首,马与人的碎尸相杂,惊无一处是全尸所在,血色溶溶侵染土地,似乎将这一片的天空印红。
一道深深的裂痕自谢翡身前数米一直向前,裂痕两侧的土地被震得浅浅下陷,鲜血缓缓的向里流淌,刀痕尽头,中年和尚双掌平抵,面如金纸,而他身后则是被罡气掀翻在地,人事不知的晋王,剩余的黑龙骑望着谢翡,面色惨白,如同见鬼一般。
中年和尚的嘴角缓缓溢出些许淡金色的血液,一阵微风拂过,他的双掌自小指其齐齐断落,他的脸更是裂开了一道由下颌至头顶的狰狞伤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他弯身跪下,瞬间身上的僧袍尽碎,露出了他骨瘦嶙峋的上身,只见他上身胸腹皆是淡淡的金色,胸前一道淡白色的刀痕。
几个呼吸的功夫,他身上的金色缓缓褪去,他整个人像是瞬间老了几十岁,口鼻皆不断地涌出暗紫色的血液,看起来凄惨异常。
“镇狱寺的绝学,金刚法身。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你方才练至第三层,只能保你胸腹。”
她扫了一眼中年和尚干瘦的胸腹,眼中划过一抹不忍。“早有耳闻,镇狱寺,苦修之行极其练人心志,只可惜,你的境界到底低了些,硬接我一刀,伤了脏腑,此生恐怕难有进益,倒是可惜你苦修这数年了。”
中年和尚用仅剩的一只尾指,点了自己臂上,身上几处大穴,止住了自己断指和脸上的流血,他艰难的喘了一口气,脸上一片灰败之色,他开口道“这一点,贫僧在接将军这一刀之前便已料到。”他说话的中气已然不足,正是伤势沉重的表现,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贫僧虽然已经遁入空门多年,但毕竟曾是西楚皇室一员,西楚有难,贫僧如何能置身事外。于理,贫僧当护晋王周全,于情,贫僧乃习武之人,能与将军这等武学奇才交手,实乃平生之幸,最后,于己而言,将军以杀证道,贫僧以身证道,各得其所,是以,将军不必介怀。”
“敢问法号。”
“贫僧,无挂。”
谢翡点头,说道“我不欲多造杀孽,仍是那句话,不越线者,不杀。一炷香后,我自会离去。“
犹豫了一下,谢翡伸手入怀,掏出了一瓶金疮药,抬手扔给了无挂,十丈之距,药瓶落于无挂身前,烟尘清起。
”多谢将军。“
一炷香后,谢翡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马自远处小跑而来,谢翡翻身上马,在晋王及一众黑龙骑敬畏,惊惧的目光中,缓缓离去。
……………………………………
”说来,那竟是老衲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她,此后数年,西北再也无人见过鬼面将军,可叹啊。“
黑袍人又看了一眼那道裂缝,继而缓缓说道”以她镇象境的修为,应当是没有如此的实力,看来这一刀,应当是她自入了镇象境后挥的第一刀,刀意积蓄深厚,再加上,这道剑意,方才有此效果。“
”呵呵,是吗?“无挂看起来到并不是很在意,他笑眯眯的说道”旁人,老衲不知,但是,若是说那位会借他人之势,便是说是一个武道修为精深的大家,老衲也是不信的。“
”哦,何以见得?“
”虽然老衲只见过她一面,但是老衲知道,鬼面将军,人如其刀,宁断,不倚。宁死,不靠。“
黑袍人沉默了,良久他方才点点头,说道”确实,一人成军,非此等人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