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出,满朝的大臣也备受委屈,参加了宴会了的,全部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家里的仆人出去买个菜都有人跟着,至于没去的,那下场更惨,到现在还在牢里待着呢。一些年纪大的老人家经不起折腾,时间一长,能不能全身而退已经未知。大家的日子过得提心吊胆。
“那就是五皇子的牢房。”狱里卫拓对周定乐指了最里边,“又阴又潮,他病的挺重。”
周定乐此次是跟着旬达前来调抽内侍口供的,听这话不由抬头望过去。一旁的旬达摸着自己的胡子,对他说道:“我看五皇子这次是死定了。”
“案子还没定呢。”周定乐手持笔书,在上边划了几笔,“还有三个人的口供,现下就给我吧,我也好看看。”
旬达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这么说?”
周定乐停笔,“我好奇也无用。”他顿了顿,道:“不过此案,确实不像五哥所为。”
“这事圣上说的算。”旬达转回眼打量周定乐,道:“我怎觉得你不太一样了。”
周定乐笑了笑,接了口供对他指了指上边,提步就走。旬达在后边喊道:
“午时要到了,不留下吃饭?”
周定乐摇头,就上去了。旬达在原地嘿一声,自个呢喃道:“还真什么都不问啊......”
周定乐带着口供上去,踏上石阶时牢狱湿暗的气氛分毫没有影响他垂眸的温润。比起好奇,他更想借这件事,好好打磨打磨自己。那夜爆炸声中忘不掉的是无力感,从深处翻覆而上,一直煎炸在他心头。每回想一次,人就会焦躁一分。周定乐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满足仅仅被其他人护在身下的角色了,他蓬勃而生的还有去捍卫这仅剩的温情的念头。
上边的晏明修等待了片刻,周定乐便给了供词。
晏明修将供词翻阅,半响后长叹一声,什么也没说,对五皇子周定行的怜悯却尽在叹息声中。这世间唯独救不了的,就是求死之人。五皇子周定行已经自将后路断了个干净,他这一脉,气数已尽。
这事有五皇子周定行藏火药在先,鲁王拦救驾在中,晏平江求情在后。皇帝正是多疑时,三者一连,免不了疑心鲁王预谋。但因这五皇子自来是和赵王一派,为了扳倒鲁王,此身试劫难也不是不可能。况且那夜若是火药在生猛一些,皇帝有个三长两短,赵王便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加上王家的鼎力支持,想快速称帝简直轻而易举。但人转念一想,此事若不是鲁王蓄谋,那么就是一石三鸟。如今看来只剩周定乐一党一枝独秀,收利丰厚,就是朝堂之上,短期内也没有旁势能与他匹敌。刹那间风势立转,周定乐看似罩了一身荣耀无限,实际已经站在了风尖浪口。若是等皇帝和赵王重修如故,那么今日的周定乐有多受恩信,那日便会有多受暗恨。
此计岂止是一石三鸟,根本是在朝夕之间将京都三方一同压制了几分。可这人是谁,眼下就不得而知了。
最近周定乐忙的脚不沾地,府中也见不到人。故而晏明修就径直来了大理寺,晏明修要留在大理寺查查案宗,周定乐变一个人离开,一出大理寺,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然后在他们的面前缓缓停下。
“定乐啊。”掀帘的人是韩王周福清,他的脸上倒是有了建康城如今大人脸上难得的笑脸,对周定乐殷切道:“前段时间事多,未能与你说上话。这是哪里去?”
周定乐停步含笑行礼,指了指前边。韩王周福清道:“这是晏大人处去?上来罢,皇叔载你一程。”
这推脱周定乐也没法推脱,便上了车。两人对面而坐,韩王像是不太常和人打官腔客套,只道:“亲叔叔面前就不必拘礼了。在京中待的可还好?”
周定乐颔首,笑了笑。
韩王自己倒有几分局促,惭愧道:“一直未与你长谈过,做叔叔的也忒不像话。”言罢倒是露出他那闷愁的脸来,道:“当初没说服皇兄,倒叫你受委屈了。如今既然得了出息,有什么需的,找人给本王打个招呼就成了。本王虽没什么厉害处,但也不能让人欺负了你去。”
见周定乐一直听着,又道:“老五是个好的。虽这外边话不好听,但他实为皇室做了不少。”
周定乐抬眸,“皇叔有话直说便是。“”
韩王愁苦道:“你瞧他如今和鲁王,不正是心里存了那份夺女之气吗。若是得空,你也拦一拦,到底是哥哥,总不能做的太甚,惹恼了大家都不好过。”
五皇子和鲁王宿隙的根源是一个女子?周定乐心下虽颇为惊动,面上却持了平静,只得又垂了眸掩震动。
韩王苦口婆心道:“你如今在大理寺行走,少不得与旧案陈宗打交道。这旧事肯定遇得着。皇叔就劝你。”他手掌落在周定乐肩头,诚恳道:“能忍则忍,有些事就查了个透,也未必翻得过天。尤其是和赵王有干系的案子,最好躲开去。赵王他,恐怕还有遗恨。”
这一席话在周定乐心中无疑掀起滔天巨浪,险些撞翻他维持的平静。
是夜。
牢狱沉静,忽听锁链声打破静层。如同冰砸水面,渐起水花。关押在最里边的五皇子周定行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负手在牢前的人。他喉咙干涩,身躯无力,只能靠在冰凉的墙壁,盯着那人。
打开的食盒被轻轻推过来,饭香温热的缭绕在鼻尖。这个香还有些不寻常,它让五皇子周定行的眼倏地温柔起来。
“难为你找得到。”五皇子周定行扯了扯嘴角,扶起筷子,手冻的僵硬,拿起时颤抖不由自己。他道:“闻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闻起来和她做的一模一样。
周定行抖着手轻扒了几口,饭菜含在口中,他的眸又黯淡下去,好久才咽了,将筷子也丢在碟上,“味却不是一个味。”
那人一直看着他,并不开口。
周定行靠墙出了半响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给你找麻烦了。我只是不想再活了,大哥死了,老六死了,老七死了,芷柔也死了,乐平还要走了。我年至此时,本该是与兄弟妻儿好相与的时候,却什么人都死了,徒留我一个也平白无趣,不如一并去了,在地下也好结伴而行。”
那人道:“有人死得其所,有人罪有应得,这就是命。”
“然这两种都非他们辞世的缘由。”周定行闭眼道:“他是个刽子手,你却成了送路人。”
那人沉默,后道:“这是情谊。”
“天杀的情谊。”周定行死气沉沉的笑,“你送人全家,却还要说情谊。”
“你从不是多事之人。”那人拿出食盒里的酒杯和酒壶,道:“这一次是谁多舌,与你讲了那般不该讲的话。”
“我做你的眼十余载。”周定行按住酒壶,凑近脸面无表情道:“你却杀了我的芷柔。”
那人便不动,也抬了头,一缕白色的发丝露在惨白月光里有抹悲悯,道:“干净利落,方能成器。我是为你好。况且那芷柔,可是鲁王的人递的刀,我想拦,也拦不得。”
“若没你的默许,他做不起那种大生意。若没你的属意,他留不下那么大的把柄。你丢了芷柔,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你好歹为人血肉,便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你既这般说。”那人轻笑一声,冷声道“我是没有分毫愧疚。”
“你怎么能。”周定行用力拍在一侧的地面,眼中溢泪含恨,“你们怎么能。你与他,果真是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啊,杀亲杀友,冷酷无情。”
“冷酷无情才无愧英豪,才能坐得住这天下!”那人倏地寒声,“难道六皇子不该死吗,难道北衙卫不该消失吗,难道这些人都不该死吗?若非王芷柔死得早,你岂能心甘情愿待在京中!”
周定行咬牙,“与她何干?你只一句话,我自赴汤蹈火,与她何干?与她何干!”
“如今多说也徒然。”那人推开周定行的手,将酒壶中的酒倒满一杯,“你去吧。”
周定行惨然一笑,“当年宫中,德妃意以毒酒杀我母亲,是你,引来父皇救命。这事我记一世,为此肝胆相照,意在兄弟。不想这最后一程,却又回了原处,也落在了一杯酒上。”
那人将杯一推,“冥冥中自有定数。”
说罢那人已经转了身。
黑暗中周定行抬起了杯,他看那人一步步离开,忽然道了声:“站住。”
那人一顿。
周定行咬牙道:“我先走一步,在地府里,我等着你!。”
音落,仰头一饮而尽。空杯一滑,碎了一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