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真冷。”
一个小队长走过三圈,冻得直哆嗦,便招呼同伴,
“歇歇,喝点儿酒,暖暖身子。”
巡逻的一共有七个人,都是抽签选出来的“倒霉蛋”,西北现在的天气,到了夜间自然是冷的不像话,这个队长一招呼,立刻就有四个人凑了过来。
“谢谢队长!”
“谢谢队长,还是队长有本事。”
严浩来到军营以后,第一条命令,就是禁止军中人员饮酒,钱东辉的军营军纪涣散,严浩没办法,只能把取暖的考虑舍弃了。
万一敌军来袭,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是一群酒气冲天的醉汉拿着兵器歪歪扭扭的冲出来,那个画面太美,严浩都不敢想。
但是严浩“上有政策”,底下的就“自有对策”。
“哼!那个瑞修为干的臭小子懂什么!冬天这么冷,不来点酒暖身子,那不就冻死啦!指不定那个臭小子现在正在营帐里,花,花什么来着?”
底下的一个小兵有眼色的补上。
“花天酒地。”
“对,就是花天酒地。那些个当官不都是这样吗!好了好了,别管那么多了,哥几个先喝两口。”
“好好好…………………………”
队长从怀里拿出了好几瓶酒,酒塞一打开,劣质的西北烧酒的味道就缓缓地散开,辛辣的味道,让人闻着都感觉暖和了不少。几个人争相去拿酒,灌了几口,几个士兵的脸上都有了那种“终于活过来了啊!”的陶醉表情,好像手里的不是劣质的烧酒,而是琼浆玉露。
这时有一个士兵忽然环顾四周,疑惑的问道。
“哎?那个豆子呢!那小子哪里去了!?”
“他?那小子不是成了那个假清高的小跟班了吗,那个假清高怎么可能来和咱们喝酒,人家那可是将军!”
大话的士兵,一席话说得挤眉弄眼了,满满都是嘲讽,明显瞧不上那个他口中“假清高的男子。”。
就在不远处的拐角处,两个穿着军衣的身影,一高一矮,静静地躲在阴影里。
距离不远,那些士兵说的话,他们听的是一清二楚。矮个子的那个颇为担忧的看了一眼高个子的那个。生怕他又去和那些人打架。
但是那个高个子的人,表现的很平静,不过就是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高个子的人,剑眉朗目,五官分明,可以说是仪表堂堂,浑身的气势一点都不像是最下等的小兵。确实他也不是,他名叫仲景,几个月前还是钱东辉手下的一员猛将,却因为和钱东辉手下的一个军需官吵了几句,失手将那个军需官杀了,不巧的是,那个军需官正好叫钱东辉的老婆一声姐姐,所以他就直接被一撸到底,成了嘴下等的小兵,还被掉离了他原来镇守的城池,来到了这个最危险的丰城。
原本,他还是一直端着将军的架子,想着有朝一日还能重回自己的队伍,谁知道,就在几个月之前,他镇守的那座城池,首当其冲的受到了西楚士兵的围攻,城池陷落,他手底下的兵,全部殉国,无一生还。
从那以后,用那些士兵的话说,这个“假清高”就老实多了,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但是已经不会再动手打人了。
仲景失去了昔日的部下,心里自然是悲痛万分,但是正是这份悲痛让他醒悟了过来。
自己是一个将军,只要自己的心里还是一个将军,不管自己是在将军的位置上,还是在一个小兵的位置上,那么自己就还是一个将军。
国难当头,他要做的就只有保卫自己的国家,无论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想得很清楚的仲景不再在军营里惹事,变得异常的低调,这一次出来巡查,营里是采用的抽签的方式,仲景知道巡逻枯燥,但是却是极其重要的一件事情,御敌的最好的时机,其实就是掌握在这些巡逻兵的手里。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仲景不放心让这些和自己朝夕相处的“老油条”,来进行这件事情,所以他次次都会想办法参加到巡逻的人中间。
仲景侧头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这个孩子,还不到十六的年纪,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褪下去,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男孩儿。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的外号是叫“豆子”。不过是出手救了这个被同营的人欺负的孩子一次,他就好像是缠上自己了,走到哪里都跟着。
看他脸冻得青紫,仲景好心的建议道:“去和他们喝一点酒吧。”
豆子头摇的飞快,连鼻涕都差点甩出来。
“你说过,军人就是要服从军规,世子爷说了,不让军中饮酒,我不能喝。”
看着他,仲景就像是看到了以前自己手下的兵一般,单纯地有点傻,但是却傻得很可爱。
“那个………………那个……………………”
豆子脸长得通红,指了指城墙下的一处背风处。那里是他们这些巡夜人经常如厕的地方,仲景摇摇头笑了一声。
“你去吧,我继续巡逻,一会儿你来找我。”
“哎!”
豆子一溜小跑的跑下了城墙。正是凌晨时分,四下寂静,豆子还有点害怕,到了那里把长枪往墙上一靠,就立刻解开裤带。一阵稀稀拉拉的声音以后,豆子提起裤子,就准备跑回去找仲景。但是跑的太急,把兵器给忘了,于是他又回头去拿,拿了兵器,豆子忽然“咦”了一声。兵器边的草丛叶片上,凝了夜露,此刻那露水,正慢慢向下移动,整片叶子,都在不易为人察觉地轻微震动。
“不好!”豆子猛然想起仲景曾跟自己无意间提起过的话,有的时候肉眼看不见的军队,震动会出卖它。
于是他立即趴在地上,仔细听了听,随即一蹦而起。
“有大片奔马到来!我得马上给大伙示警!”
“豆子你干嘛呢?”
身后传来了队长的声音,豆子立刻回头,脸上都是吓出来的汗。
“队长,有敌军来袭了!”
“是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会听……………………”
豆子的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跟自己近在咫尺的队长,平日里觉得粗狂可亲的队长,此刻脸上满是冰冷的杀意,他低头看着队长深深地捅进他的腹部的刀,温热的血顺着刀锋流在地上,很快就积成了一大滩。
“队长,你…………………………”
队长抽出刀,豆子顿时无力地倒在地上。仰面对着天空,豆子的心里竟然有了一丝庆幸,总算闭眼的时候不是对着黑黢黢的大地,何况还是自己刚尿过的。他早在参军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迟早有这么一天的,毕竟自己那么胆小,只是有点遗憾不能死在战场上,也不能把消息告诉仲景了。
死亡的恐惧透着寒气从脊梁骨开始,一路往上网一般铺天盖地的蔓延散开,豆丁只觉得冷的浑身哆嗦,胸口如压了巨石般喘不过气来,直到眼前一片模糊,意识便被黑暗吞噬.…………………………………….....
队长看着倒在地上,眼神已经逐渐涣散的豆子,摇摇头,说实话,他是挺喜欢这个小子的,圆圆地很可爱,豆子这个外号还是自己给起的,只是很可惜,他来错了地方。
战场,从来就不是可爱的人该来的地方。
队长眼也不眨的在豆丁的胸口捅了一刀,刀拔出来的瞬间,队长向后跳了一大步,他可不想沾上血。
他掉头离开,却没有注意到,鲜血从豆丁的胸膛喷出来了一瞬,下一刻血液就缓缓的逐渐减少,血泊里的手指几不可见的微微的弹动了一下。
豆子晕了,但是队长补的那一刀却痛醒了他,直觉告诉豆子不可以有反应,一直等到耳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很久,豆丁才缓缓地挣开了眼睛。他捂着自己胸口的伤口,费力的从地上挣扎了起来,其实他已经不是很痛了。
痛到极致其实是一种麻木,但最可怕的是虚弱和昏眩,豆子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触摸着胸口的手在伤口旁边摸到了一块很硬的凸起,他拽开衣服,开刀了狰狞的伤口的旁边,皮肉里突出了一块,硬硬的。另一边也有一块。
他忽然反应过来,他的胸口一直放着一块很薄的玉环,应该是刚刚队长的那一刀恰好将这个玉环一分为二,捅进了自己的伤口,恰好压住了出血的经脉,所以自己才没有立刻以为失血过多而亡。
这样的事情简直就是万中无一,他绝对不能浪费这个机会。玉环能给他的时间有限,就算止住了胸口的出血,但是自己的心脏已经被刺穿,而且腹部的伤口也很深,自己已经是必死的结局了。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要更加珍惜这次机会,将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完。他知道此刻绝不能晕,死命咬着牙,捂住肚子上的伤口,跌跌撞撞离开,他靠着墙,一步步往外挪,滴落的鲜血一路逶迤,和土地融为一体。
全部的精神和意志都用来抵抗排山倒海的剧痛,身体和脸颊摩擦在粗糙的墙壁上,他毫无感觉,只在挣扎的间歇,抬起被冷汗浸湿的苍白的脸,看一眼还未露曙光的天际。他越来越虚弱了,上天给他的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太迟了,就来不及了。
城墙之上有一个瞭望钟,敌袭时可以鸣钟示警。豆子爬上了城墙,虚弱的呼喊却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豆子很奇怪,却在头露出城墙的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城墙上的守军纷纷到在地上,各个七窍流血,旁边还有倒地的酒葫芦。
豆子认识,那是队长的酒葫芦。换句话说,整个城墙,现在其实是没有防守了,至少东段城墙是这样,而预定的换防时间还没到……………………………………
看着铺满了通往瞭望钟的死尸,豆子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残酷。不知是,那里来的力量,豆子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在城墙上奔跑,肠子从他的肚子里漏了出来,他不管,胸口的伤口被震开,鲜血疯狂的涌出,他不管。
他的眼中此刻只有远处塔台上的瞭望钟………………………………
终于,他到了塔台,碰到了瞭望钟,却发现摇钟的绳子已经被砍断。
这个钟很大,据说是为了显示什么历史,所以放在这里。它的声音是很浑厚悠长,但是现在没有了钟绳。豆子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靠在钟上,豆子艰难的喘着。目光看向城墙,却看见队长正举着刀,一步一步的逼近一个守城的士兵。旁边地上是一个酒壶,看得出来,这个士兵已经中毒了。队长砍了一刀,这个士兵狼狈的滚动了一下,避开了要害。
是仲景!?
豆子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紧缩。
不行!我要救他!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远处的仲景狼狈的倒在地上,腹中痛若刀搅。他浑身染血,但是气势不减,他怒视着队长,狠狠道:
“你这个叛徒!”
队长不理会他,反正也是将死之人。他高高的举起刀,就在他马上就要砍下去的千钧一发之际。
浑厚的钟声响彻天际…………………………
队长惊悚的回过头,只见豆子正站在中的不远处,身上绑满了他扯得地上的死人的盔甲,像个球一般。
队长之所以能认出他,是因为豆子就是脸对着他的方向。
不可能!?
那个钟重达千斤,自己已经砍断了钟绳,他则呢么可能敲得响!?
却见豆子猛地发力,向前狂奔,然后猛地撞上了大钟,一声悠长的钟声缓缓传出!
该死!他竟然把自己变成了撞钟的木头!?
豆子撞得反弹在地上,直接滚到了塔台下。
“……………………………………”
仲景看着豆子,震惊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傻愣愣的看着。眼看着豆子又要爬起来。队长气急败坏的扔了刀,拿起了地上的一把弓。
搭弓拉弦,箭呼啸而出,正中豆子的腿,豆子绊了一下,摇摇晃晃的还在动。
队长气急败坏,再射一箭。
豆子还在走……………………
其实他们不知道,豆子的眼神已经几乎没有焦点了,完全就是依靠本能在动。是一股精神,牢牢地支撑着他,让他这个重伤垂死之人,比一般的士兵还要悍勇。
队长见箭阻止不了他,便捡起地上的长枪,抬臂就要扔。地上的仲景猛地扑了过去,扔出去的长枪失了准头,却还是扎到了豆子的肩膀,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他带了起来,掉下了城墙。
“你为什么想要参军?你胆子这么小。”
“因为………………因为,我想要拥有力量,这样就可以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不让………………不让别人伤害他们………………”
我………………我保护了……………………
豆子的世界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有的时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巧合,像是冥冥中的天意一般。
如果豆子不想撒尿,他不会到城墙下……………………
如果他没有忘记兵器,他不会回头……………………
如果他没有遇见仲景,他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知道只有老兵才会知道的侦察技巧……………………
如果他没有那么听仲景的话,他不会不去喝酒,那样,至少他不会走的这么痛苦……………………
但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