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结束了,西北元气大伤,只怕建康的人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严浩翻身上了马,他在马上舒出口寒气,对于凤致道:“这天下的事情,即便不是西北能决定的,现在却也不是建康能随意决定的。走吧,过了今晚。”他看向山巅,“明天就该是场硬仗了。”
次日竟还是个晴空。
西北军在迦南山前,严浩看那山上雄鹰又起,听见西楚的战鼓雷鸣,和西北的号角同天共声。他的血液沸腾,连握天道的手都要比平时紧三分。
就是这里!
当初他的父亲殒命的地方!
“有点紧张?”严晚照在一侧擦着严浩手心的汗,“马上就要过去了。”
“马上?”严浩笑了笑,“希望吧。”
在于凤致的破风箭直射穿过西楚的王旗时,两方几乎是同时下令冲击。只看两军在山前猛然相逢,血色撕裂晴空,杀声震天。
追月冲进了对面,严浩在马上劈砍。飞溅的断肢,鲜血,似乎刺激到了严浩内心里兽性的**,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仿佛感受到的除了这滔天的杀意,还有不露痕迹的悲伤。但这悲伤在看见格古巴时立刻消失殆尽,追月一动,对面也动。两人提刀互冲,在千军万马中,碰撞一起。
劈砍和嘶喊。
血液和尸体。
哑了的嗓子和断了的刀。
无数的人再次交锋于老地方,记忆里的壮烈重现眼前,过去的不甘新涌心头。两方都知道毫无退路,必须推进自己战线,保卫自己的后方。这是最不可必的斗争,也是最为激烈的战争。
严浩陷在杀戮的中心,仿佛永不看到头。
不知过去了多久。
格古巴站在一个小坡上,刀驻在他的脚前,马死在他的身后。他的四周已经没有完好的西楚将士了。
晨光破晓,他站在光芒里,他还像是意气风发的大汗,他对严浩豪迈的大声说:“我守在迦南山等待西北的狼等了整整二十六年,二十六年里我无数次的想,谢翡死了,严晟也死了,死的窝囊又憋屈,死的可惜又可悲!我在草原上游荡许多年,就是为了这一生的对手留在了迦南山,可是他们却都没有死在我的刀下。如果这一辈子再也等不来能率领西北军的那条小狼崽,那么我直到死也合不上眼。”
他拔起了刀,向严浩走来。
“小狼崽!来啊!带着你父亲的意愿,死在我刀下,或者让我死在你刀下!我和你们西北严家,要有一个堂堂正正的结束。”
严浩抽出刀,踉跄的迎上去。四周的士兵自发的围成了一个圈,他在喘息,神智恍惚。晨光中走来的格古巴同样摇晃,他们在迦南山脚下战了整整一天一夜,他们都预感到了,要结束了。
刀锋砰声猛然撞击在一起,格古巴压着严浩的刀,喝问道:“你是谁!”
严浩咬牙抬臂,大声道:“齐武王!”
“你是谁?”
“齐武王!”
两人的刀铿锵交锋不断,格古巴一遍遍的问,像是过去无数个夜里他等待着疑问,谁还会来,谁还能做一生的敌手。眼看至敌死在阴辣的匕首,这是不亚于失去挚友的悲痛。这个汗王在迦南山上坐过无数个通宵,看太阳从草原上升起落下。他却找不到值得自己拼上性命的对手。
严浩一遍遍的回应,双手在刀柄的力量在回声中越来越强,仿佛父亲第一次教他握刀时握住他的手,又仿佛母亲柔和目光下固执的力道。他是谁,这一刻他是西北的王,也是整个严氏一脉守望边陲时的梦。
严浩忽然喊出声,沙哑的像是泣血,他道:“我是严浩!是北阳严浩!”
刀锋呲擦一声,没进格古巴的胸口。格古巴闷哼一声,靠在了严浩的肩膀,刀滑下手,他猛地握住了严浩的胳膊,他动了动唇角,像是要给这个梦一个笑,可是他眼中又是哀伤。
“严浩。”格古巴垂头笑,手抖的厉害,握的却紧,他道:“不算辱没——”
“啊。”严浩眼眶酸胀,看他身后迦南山的鹰击飞长空,缓慢的,嘶哑道:“你输了。”
格古巴死了。
迦南山再也不是铁板。
垂天铁翼断了。
…………..严浩扶着断气的格古巴跪坐在地,咬紧牙,垂眸却呜咽起来。
父亲是战死的。母亲是累死的。
终于,自己守住了他们的家…………。
他可以继续父辈的基业,让西北的汉子,女子都可以继续堂堂正正在这片天地下驰骋来去。
严浩呜咽着,眼前模糊朦胧。迦南山的风吹起严浩的头发,马蹄声渐近,他看见父亲的马,看见马上的爹娘。迦南山下的草场一望无际,他们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像是风一吹就会散,却又紧紧贴在他胸腔里,让他一次次站起来活下去。
…………别走。
严浩想,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倒在泥泞里,喘着息泪流满面。天穹苍茫,无云无霾,平静深邃。那些曾经唾手可及的。
终究再也回不来。
辛弈醒来的时候严晚照的脸就在枕边,他在黑暗中探手隔空摸了摸严晚照的头发,一时间不知来路和去处。他以为他还需要很多年才能到达这里,但是他骤然完成了,却不知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帐外有走动声。
辛弈不太想动,他躺在原处睁着眼,漫无目的,什么也没想。
帐帘忽然开了一角,严浩翻身坐起来,严晚照也醒了。于凤致才进入,她停在帘边,沉默着没说什么。
严浩也没说什么,等了许久,于凤致才道:“建康。”他有些卡顿,剩下的话如噎在喉,“建康的命令来了。”
“说什么。”严浩很平静。
“要西北军收取迦南山,即日待旁州府兵来驻,就退回西北,隔出北疆。”
严浩下了床,套上外衫,他道:“旁州府兵来驻?离此地最近莫过于西北,却仍要别的府兵跨境前来。”他无声的冷笑,“他当我西北是好欺负的吗!?自己在建康的烂摊子还没有搞定,就来烦我,有本事就让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