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么说,对于东北军这种军阀部队来说,对封建家长制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这种部队最怕的就是长官的军棍,要先把权威扎扎实实的体现出来,才能引发他们心底的阴影。
他一方面盯住孙铭久,要先把孙铭久吓住。然后反复扫视全场,直到每一个兵都把保险乖乖关上。确认无误之后,杨才声才用最恭敬的姿势把江结時请出来。
这是必须的,这不是杨才声表现自己的谄媚,而是加强东北军士兵对委员长的恭敬之心。因为委员长这个时候威仪全无,光脚穿着拖鞋,又冷得打颤,没法让任何一个士兵对他生出敬仰之心。
这个时候绝不能随意,杨才声以命令的口气对孙铭久说:“马上牵一匹马来,委员长受伤了,难道要委员长带伤走下山吗?”
孙铭久知道杨才声是谁,但没有说过话:“杨总,现在可没有马,我没办法。”
杨才声当然不能过多纠缠,这种时候就忌讳时间拖得过长,越拖士兵们的心思转得越快:“杨柏嘉,你过来背委员长下山!”
杨柏嘉一千个不情愿也不能当面说,上来背起江结時,心里大叹倒霉,自己今天已经背这个反革命两回了!
下了山,车就在山下等着,江结時不走,说让张杨来见我。孙铭久有任务,当然一个劲儿的劝老江去城里,张副座和杨总指挥在城里恭候。老江嘴里一直嘟囔不肯上车,杨才声使了个眼色,杨柏嘉半强迫的把老江抱进小轿车。
孙铭久不让杨才声和杨柏嘉跟着上车,杨才声也不管你怎么说,自己径直上去,我看你敢不敢把我拖下来。至于杨柏嘉,杨才声一个眼色柏嘉就明白让自己也跟着,待孙铭久想把杨柏嘉拉下车,老江不干了。抱住杨柏嘉的胳膊“跟着我跟着我”,好嘛,这是已经背出感情来了。大概有这个大个子跟着,老江多少有点安全感吧。
结果这辆车只有司机和孙铭久是东北军,后座三个人是老江,和杨才声跟杨柏嘉。这么一个奇特的组合驶进西安城,杨才声也有点世事恍惚之感,这事变发生了,可我和我儿,真真不是发动者啊!
车直接开到了新城大院,那些原来住在西京招待所的中央大员,也都被抓到了这里。老江冷哼一声,意思是说你张雪良是真被杨虎成蛊惑了。这样的共产党之友借着你的手来杀我,我看你将来会有什么好下场!
张雪良住在高桂滋的公馆里,这个地方就在现在建国路和大差市的路口,这里是事变的指挥部。本来天刚亮的时候,这里是一片压抑,因为委座不见了。说实话张雪良就想让杨虎成把自己绑了,责任全推在自己身上,因为这就是妥妥的死罪啊。
后来又是一片欢腾,因为委座找着了。但现在又重新是一片压抑,为什么呢?这事儿我在前边已经说过,本来通电发出本拟是全国一片欢呼,没想到等来的是一片大骂。除了韩复榘,几乎全部说张杨是国贼,说张杨以军乱政都是轻的。这一下就傻眼了,这你嘛不是拟好的剧本啊!
要不说韩复榘傻呢,你这时候做反潮流的英雄,那人家老江后来秋后算账你也别说自己死得冤。韩复榘后来撤出黄河防线,把济南丢给日军,实际上公里公道的说这是没有办法。济南那个地方我去过,紧挨着黄河,黄河守不住那里就是一片平原啊,你让韩复榘怎么守?更何况老江把配属韩复榘的重炮又给调走了,这黄河就更没法守了。说到底按老江的打法,韩复榘是必死无疑的,因为韩除了投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当然现在翻这个案没有意义,我只是觉得韩把部队撤到泰安一线,依托泰山还算是有点险地可守,老江杀的多少有些公报私仇之嫌。
张杨的指挥部一片暗哑,谁能想到这舍命救国的义举,换来全不理解的结果。杨虎成问张雪良:“副座,陕北那边还没有回电吗?”
张雪良叹了一口气:“虎成,要是那边也骂我们,怎么办?”
杨虎成急道:“三条腿的桌子才能支稳当,要是缺了共产党,这西北抗日政府就是水中捞月了!”
杨虎成在厅中踱来踱去,最后说:“不能!咱们现在抓了他们共产党最大的仇人,我不信共产党还能倒打一耙!再等等,再等等,必有好消息!我就不信,咱俩还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张雪良:“委座已经送到那边了,难道咱们俩躲着不见?”
杨虎成:“怎么见?没有陕北的电报,咱们下一步怎么办还不知道呢,怎么去见委座?”
陕北的窑洞里,并不是欢天喜地的气氛,和西安高桂滋公馆差不太多,有一点压抑。为什么呢,因为在短暂的欢呼之后,中国中央的一群领导人们,正在焦急的等待共产国际的指示。电报迟迟不来,事情就迟迟定不下来。
西安那边的电报一到,可以说共产党员们百分之百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十年的血海深仇,终于等到了一雪的机会。
打仗就是这样,本来无冤无仇的陌生人可以越打仇越大,更何况这是十年的阶级斗争。就拿茅则冬自己来说,祖坟被挖,妻子被杀,儿子星散,弟弟妹妹,全家大小死的没剩几个。
茅的周围,多少才华横溢的革命者,都在最美好的年华夭折。柳直荀、赵世炎、古柏、罗亦农、夏明翰,等等等等,这些人活着,有多少人会成为共产党的重要领导人。
茅则冬的眼前闪现着这些风华正茂的面孔,不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电报迟迟不到,已经说明等来的消息将绝不会是大家所期望的。茅的这一叹声音很大,惹得窑洞里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大家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西安的电报催命一样雪片般飞来,陕北一声不吭,这个时候的共产党,是一个在沉默中煎熬的巨人。
一直等到下午,机要员飞奔而来把一封电报递给张文天,张文天摆摆手,让机要员给茅则冬。茅接过电报,慢慢的眉头越锁越紧,未发一言递给张文天。张文天看后,又交给大家传阅。
茅则冬点上一颗烟,重重的抽了起来,几乎几口一根,完了又续上,没完没了。
大家都看完了,面面相觑,不知道从何说起。
张文天不能就这样让大家干瞪眼:“大家议议吧,有什么话就说,别闷在心里。”
茅则冬扔掉烟蒂:“这从何说起啊?说西安事变是日本第国主义和张杨联合搞的阴谋,这话你们谁信?谁信谁就讲,反正我是不信的。”
张文天:“这简直莫名其妙嘛,如果说是张扬和我们联合搞的阴谋,还有一点点来龙去脉,毕竟这几个月张杨和我们倒是达成了很多合作。但这跟日本第国主义有什么关系?日本人联合张杨来反对他们,这是什么逻辑?日本人是傻子吗?”
茅则冬:“我看这共产国际就是一群糊涂虫,经常搞这些着三不着四的调调。在江西的时候,就让我们宣传要武装保卫苏联,这都哪跟哪嘛!为了这个保卫苏联,我们在人民当中失掉多少支持?谁能理解,这中国眼看就要亡了,你们倒好,要去保卫人家苏联!”
张文天:“不过共产国际有一点没说错,中国要一致抗日,离了老江还真不行。我看,咱们就把仇先放放吧,争取和平解决。”
茅则冬叹了一口气:“必须让他答应停止内战、一致抗日。江结時这个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是信不过的。”
周恩莱:“老江很顽固,恐怕硬逼反而适得其反,我觉得重要的是和平两个字,只有和平,才能解决中国的问题,否则内战会一触即发。”
茅则冬又叹了一口气:“是啊,不甘心又怎么样,危急存亡之秋,国事为重啊。和平解决归和平解决,在国内就不要宣传什么日本阴谋了,不能自圆其说啊。”
西安高桂滋公馆,电报一送进来,张杨马上急匆匆的肩并肩阅读。完了一起击掌相庆,张雪良兴奋地说:“我就不信咱们是孤家寡人,赶快让飞机飞延安等周先生。只要他一到,委座的态度必会软化,要不然到时候僵着,咱俩可真就坐蜡了!”
新城大楼,江结時在躺着休息,士兵们的机枪扫射实实在在的震惊了委员长。他万万没想到,部队对他的不抵抗政策这样反感。老江感到自己受到了一次强烈的震撼,我是不是错了?老江不由得反思自己。
杨才声在外间坐着想事,虽然极度困倦,可他不敢睡。现在张杨二人踪影全无,事情会怎样发展,杨才声心中无底。他一阵一阵的打盹,又一阵一阵的惊醒,这种等待的恐惧太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