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起彼伏的蟋蟀声。
除此之外,今夜悄无声息。
大多数灯火已经熄灭,只剩下零散的几个帐房里还亮着光。
白鹿泽守在母亲的帐房前,盘腿而坐,默默运行轮回诀-人间道,专心致志地调息身体的内外创伤。
皎洁的明月在身上洒下一片圣洁的光芒,他一动不动,犹如一尊白玉琼脂的雕塑。
夜很静。
静得连微风吹过发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静得连住着几百人的营地里竟然都没有发出一丝睡眠的声响。
也许,如此安静的夜晚,静得让人无心睡眠。
与白天的狂风暴雨和地动山摇相比,今晚的夜,实在是静得出奇,形成巨大的反差。
白鹿泽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曾经大意了,以致为自己带来严重的后果——他本应该杀掉那两个黑衣人的。如果当初他的确这么做了,就不会有邻居的遇害,就不会有如今的提心吊胆,不敢入眠。
他始终有预感,黑衣人仿佛随时都会袭来,所以他要为此做好万全的准备。
不仅仅是疗养伤患——吃过两次两手空空的亏,一柄长剑已然横在他的身旁。
问题是,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白鹿泽努力回忆起白天里发生过的一切。
与家人共进早饭——和哥哥晨练切磋——哥哥被七月拖走——去了雄鹿观看风景——空中出现一团黑雾……
“啊!”
右眼突然传来剧烈痛楚,疼痛让平稳运行的内功被迫中断。他双手使劲按着右眼,但终究还是强忍不住钻心的痛觉,身体一扭便滚落在地上。
剧痛一直从右眼蔓延,眼球仿佛被千针穿刺一样痛苦。
白鹿泽咬紧牙,硬是一心默念轮回诀心法,金色的光芒出现在手心,如阳光呵护绿草一般温暖着右眼。
痛觉慢慢消除,最后消失不见。
他惊讶于这突如其来的痛楚。他怎么都想不起右眼曾有过伤,更想不起早上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记得最后自己在塔顶睡着,然后被大雨淋醒。
也许是今天太过疲劳了,又淋了几次雨,所以身体着凉入了风寒吧。他如此猜想着,并没有过多在意。
只是他不知道,方才右边的眼球已经变成一片漆黑的浑浊体,所幸人间道的金色光芒把这些污物驱散掉,不然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白鹿泽重新整理好心绪,继续盘腿打坐,专心默运法诀,休息调养了起来。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已经过了四更天,正要踏入五更了。此时正是人们酣然熟睡的时候,轻轻的虫鸣宛如催眠曲,疲倦的白鹿泽已经是半梦半醒之间。即使是轮流值守的门卫,也已经相当困倦了,因此此时正是衙门的防备最为松散的时候。
在衙门的四周,忽然齐声响起一丝轻微但却尖锐的笛声。笛声乘着夜风,传播到很远很远。
无论是骨肉新鲜的遇难者,还是已被埋在土里稍微腐朽的逝者,只要其闻到笛声,都齐齐起身昂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本能地移动着肢体,缓缓前进着。
他们如同一支支忠诚的军队,成百上千的尸潮中,没有一个是偷懒的。每个“人”都竭尽自己的全力,或行走、或爬行、或挪移,朝着同一个目标进发。
也不知这细微的笛声到底吹奏了多久,浅睡中的白鹿泽终于被惊醒。他很清楚地记得这微微刺耳的笛声——这正是持剑的黑衣人吹奏过的短笛声。而这一次的笛声来自四面八方,很显然远远不止一个人在吹奏。
他们来了。
白鹿泽赶紧带上长剑,一路飞奔到衙门的大门前。他双腿轻轻一点,轻身跃到门顶的屋檐上。
一片乌云飘来,恰好把月光遮盖住。
似乎也一同在白鹿泽的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白鹿泽眯起眼睛,环视四野,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异动。
他肯定危险即将来临,也肯定吹笛之人一定就藏身在黑暗之中。他感觉衙门就像一个雪地里的孤营,周围正被无数双血光闪烁的狼眼包围着。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吹奏不断的尖细笛声更让他心烦意乱,焦躁不安。
当一阵夜风把市集里的血腥味吹到他鼻尖,他才从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满头大汗,握剑的手正抓得死死的,汗水浸湿了剑柄的布条。
似乎有什么呢喃之声正慢慢传入他的耳中。白鹿泽咽了一口唾沫,他知道这不是呢喃声——是某种死而复生之物的低吼。
他从门顶跳到旁边的高墙之上,轻功由于内心的剧烈波动而有些不稳。他磕磕绊绊地沿着墙壁快速跑了一圈,边跑边仔细观察着远处的景象,但他始终找不到一个希望的缺口。
又回到正门。
白鹿泽双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没有出口,密密麻麻。
已经无路可逃了。
他脸色铁青,嘴唇发白,如果不是那剧烈起伏的胸膛,他真的宛如一尊白玉琼脂的雕塑。
映入眼帘的,是人头涌涌的尸潮。
衙门已经被重重包围,没有任何一个可以逃跑的方向。
右眼又传来一丝阵痛,让白鹿泽从近乎绝望的呆滞中醒转过来。他终于想起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而不是在这里被惊吓得屁滚尿流,坐以待毙。
他马上跑到放置在大门外的大鼓前,拿起鼓槌,用力奏响。
“咚……咚……咚……”
一声声沉重的鼓声,把营地里的人们都敲醒了,渐渐有帐房亮起了烛光。
他把鼓槌交给旁边的门卫,让他继续击鼓;一边转身把手边那睡眼惺忪的衙役揪了起来,神色凝重地喝到:“快召集起所有人,让全部男人都拿起武器,妇孺躲进屋内,敌人就要来了!”
见衙役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散漫样子,白鹿泽气愤地把他摔落在地。
他心急如焚,来回奔波,终于找到了熟睡中的牛二。
“牛二,快点起来,大事不好了!”
“什……么……呼呼……”牛二睡得就像一头死猪,连这么大的鼓声都唤不醒他。
白鹿泽对着他的耳朵高呼道:“死人把这里包围了!还不赶快起来!我们要被吃掉了!”
“啊?!一听到死人要吃自己,牛二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惊悚的画面。他吓得一下子坐立起来,整张脸都快皱在了一块儿,紧张得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怎么……这可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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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的大门紧闭,被横七竖八地钉上了用以加固的木板。
成年男性都拿着武器,或者各种可以用来作战的农具;孩童的哭喊声不绝于耳,由妇孺负责保护在衙门高堂屋内。
所有人屏住呼吸,严阵以待。
饥渴的嘶吼声充斥在夜空中,让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高大的木门被推撞得“咚咚”作响。
笛声终于停止了,但白鹿泽的内心却没有因此而减少任何一丝焦虑不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每一个人都似乎在等待着。
等待着什么开始。
同时又等待着什么结束。
仿佛如果再这么僵持着,就会继续如此永远等待下去。
直到第一根木板被撞得脱落了下来。
直到第一个腐烂的脸咆哮着扑进了门内。
直到第一朵鲜血之花在洁白的皓月下盛开。
直到它,染红了漆黑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