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那断了的桨杆挣脱束缚,一下子横飞起来。程恪只觉身子一晃,一个软绵绵的身躯便将他扑倒。
他还在恍惚,那断杆嗖嗖嗖的扫过船蓬,一头甩向了对面并行的那条龙舟。
“哦哟”。
一声惊呼,冒头站着正在打鼓的船员应声落水。
一船的人破口大骂。
程恪这才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定睛回神,只觉脖子侧面贴着一团柔软,又带些暖意的物事。他要伸手去莫,突然呼啦一下,软绵绵的物事从他身上飞起。
这会儿他才看清楚,原来是朱琇莹扑倒他,避开了那杆断桨。
他正要上前道声谢,朱琇莹却忙不迭的跑到船尾躲着去了,闹得程恪一头雾水。
不过这会儿那条快舟又贴近了几分,而自己这船却因为连番碰撞,渐渐有些不支,仿佛就要散架一般。
情急之下,程恪也顾不得朱琇莹。招呼着姚长子赶紧往岸边划。可这船速因为断了一条桨的缘故,眼瞅着就慢了下来。
程恪急的直挠头。
那边挨了打的龙舟看程恪他们撞了人就跑,也不干了。因为这一打岔,本就吊在后头,这下子更拉开了距离。气的连比赛都顾不上,要来围堵程恪他们。
程恪见状,倒是心头一喜。正愁没有办法,来得好!
他便又招呼姚长子放慢速度,跑到他跟前悄耳说道:
“咱们这船这么可划不远,不如咱们故意让那条垫尾的龙舟靠上来。我们趁机夺了他船岔开。让朱姑娘她们先走。”
姚长子也称道妥当,程恪就一边跟自家船上艄公嘱咐了。又跑到韩硕身边嘀咕几声,却把韩硕说的眼儿直瞪。
说时迟那时快,那龙舟上来时,程恪哪容韩硕答应不答应,只大吼一声:
“跳!”
“程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朱琇莹发急,上来要拽程恪。
“这样耗下去,早晚被那快舟追上。我叫长子下去引开他们,我们往岸边停靠,下了船快走。”
姚长子应声抢跳上那条龙舟。朱琇莹没听明白,以为程恪也要跳,伸手要拦。程恪噗呲一声笑了,不是我要去,是他。”
一手指着韩硕:
“韩公子快跳。”
韩硕本来听程恪的安排心里就直犯嘀咕,他压根不会水性,这会儿要跳,心里只顾发虚。
“嘎嘎嘎嘎,你们几个狗东西,船坏了吧,没法前进了吧。等着,小爷今天不弄死你们不算完。”
那边厢的快舟上,张胖子嘎嘎奸笑。
“韩公子勿得犹豫,救朱姑娘要紧。”
听到这声,韩硕也来不及思考。心底一狠,咬着牙闭眼也就往龙舟上跳去。
只是龙舟上众人更不干了。
咱们是要上来问罪的好吧,怎么感觉被利用了似的?我们这正要揍人呢,严肃点!
船员们操起船桨就要打将上来,程恪在自家船上朝着船老大拱手道:
“这位老大莫急,我这兄弟有两把子力气,贵船与前面两船距离并不甚远。我兄弟愿意助诸位一臂之力,拔了那头筹,诸位可愿?”
“放你娘个屁,打了老子的人,这会儿到来做好人,滚来给老子揍一顿再说。”
那船老大正在后头架鼓,听到声音冒出头来,却是一个油头粉面的猴儿样子家伙。
程恪给姚长子打了个眼色,就要他拿下船老大。
姚长子顿时跳起来三丈高,一拳捣向那船老大,只是人还在半空,却听到一声惊呼。
“是你们!”
船老大顿时抱头鼠窜。
程恪听声音只觉熟悉。一望,竟是那日被他们二人落了颜面的小霸王李一龙。
仇人相见,必然分外眼红。何况今日李一龙正在参赛,一头心思只待争强好胜。眼下却阴差阳错,被程恪他们打乱了步骤。
眼瞅着自家的船就掉了队。李一龙当即心底冒起三丈火,****家伙就要朝程恪打将上来。
那头姚长子见势不妙,当即也要****家伙对打,正待暴起。便在这时,程恪这边船尾突然冒出个头来高喊一声:
“哥哥住手,是我。”
闻声止步,李一龙待看去,却不是自家那活宝妹妹李凤姐又是谁?
“凤姐,怎地是你?”
“哥哥莫打,今日这二人可是妹妹的救命恩人。”
一边说了,李凤姐急急从船尾奔了过来。先一步跨上李一龙的龙舟,紧贴到哥哥耳边三言两语说了。
李一龙倒是一愣,当即扔了家伙,拱手朝程恪道:
“原来是二位仗义,倒是我误会了。”
那头程恪这才松了口气,此际急迫之间。自己船上一干人等着脱身,倒是不能再生纷争。正要答话,李一龙却撅着头责怪道:
“只是你们二人夺路也挑个好去处啊,我自家颜面是小,东关颜面事大,我们东关今日还想拿第一呢,这下可是没指望了。”
长子一听,自觉理亏,倒是没了主意,只望着程恪。
程恪抱拳拱手,朝着李一龙道:
“小霸王误会了,我兄弟两个今日游湖,不慎打扰了诸位。我知龙舟赛事关东关的脸面。我二人也是东关人,自然是真心要出一把子力气。”
说了话,程恪朝姚长子挤挤眼。姚长子心领神会,想笑,硬给憋住了。
这厢李一龙听了程恪话,不明所以,倒是喜滋滋的将姚长子迎到船中鼓架位置。
“姚老弟,你力气大,有你领着,哥哥我今天一定把郑矬子干趴下。”
一边说,一边也不由姚长子拒绝,连忙把鼓锤塞了姚长子手里,自己屁颠屁颠的跑到船头去操桨。
这厢,程恪又开口说:
“我这里再给你们添个人,保管你们今天得第一。”
一边又朝刚跳上龙舟,正在瑟瑟发抖的韩硕说道:
“韩公子,逮着劲骂,把你吃奶的力气拿出来。你能把张胖子骂的跳河,我就算你本事。”
韩硕无奈,已经上了贼船,想下都下不得。只好将一腔怨气发泄在穷追不舍的张胖子身上。
“张大草包,你个小娘养的。你们家个个有狐臭,人人有脚气。”
那边张胖子正在船上狞笑,眼瞅着两船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正开心不已。
只是又从一旁的龙舟上看到韩娘子在跳脚骂他,他却又糊涂起来。
怎么回事?
怎么又换船了?
先不管怎么回事吧,张胖子只听见韩娘子骂他全家都有狐臭,他就跟踩着了尾巴的猫儿似的跳了起来,回到:
“放屁,我家只有我二哥有狐臭,我没有!”
哗的一声,本就看笑话看的如痴如癫的岸上人群。听到张胖子这句神回复,顿时一个个抱着肚子笑的趴倒在地,都直不起身子来了。
张胖子还要接着回骂,看人群哄笑,这才发觉自己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心底这个气呀,更加如火中烧呼呼直响。
“别管那条破船了,追龙舟!”
姚长子看到张胖子调转船头,和程恪互相对视一眼,笑哈哈的大声喊道:
“都有了,桨在腰,鼓上点,咱们,往前冲!”
咚咚咚鼓声想起,李一龙甩开膀子操起桨,龙舟上众人发一声喊。在姚长子率领下,龙舟如箭矢一般窜了出去。
那厢张胖子看龙舟要跑,急了。眼看两船距离越拉越大,渐渐有摆脱他们的迹象。气的在船上团团转。
一旁的兵头凑过来嘀咕:
“公子莫急,咱们船上有箭呢,咱们只要不朝人射,往水里射,吓唬他们停船。”
张胖子听到这话,眼前一亮:
“对对,放箭,给我放箭,一支箭射出去我给十文钱。”
兵丁们听到这话顿时高兴了,纷纷搭起弓就朝着人射,兵头急的直喊:“错了错了,朝水里射,”
又哪里来得及。
只见快舟上嗖嗖几声弦响,十几只箭这便飞了出去。那边龙舟上韩硕见有箭矢飞来,顿时吓得抱头就蹲下,钻进了船舱里。再也不敢多嘴一句。
那厢姚长子看到这幅情景,心里更是乐了。
只是正闷头划桨的李一龙冷不丁耳边飞过一枚箭矢,这才搞明白,原来程恪二人帮忙是假,躲人才是真。
只是如今已招了姚长子帮手,加上他今日一定要干过对手的心思。也便顾不上许多,倒是干脆咬着牙大喊:
“姚老弟,你好样的。今日事先放一边,回头与你计较。老子说什么也不能输给郑矬子那个老马屁!”
于是,龙舟这边船上诸人看到有箭矢飞来,顿时手麻脚利的连连划动。箭矢射程有限,没有够着龙舟,纷纷落水,居然还真就被他们躲了开去。
后面张胖子不甘,又接连指挥兵丁射箭。就这么,一幕极其搞笑的场面出现了。在后面箭矢追逐下,那龙舟好似炮膛里射出的炮弹,没命似的直往前冲。
岸上人瞧着新鲜,纷纷为那条龙舟叫起好来,只见龙舟一晃就越过了跑在第二的扬州府船,堪堪和第一的江都县船只差几米距离。
那张胖子犹自不罢休,快舟上箭矢嗖嗖放个不停,姚长子他们划的快。却让不知情形,只顾比赛的扬州府船就倒了血霉,一不留神就中了箭。
船上有人落水,有人失手就敲破了鼓。这一通乱,扬州府船的速度就慢下来了,将将堵住了快舟的去路。
阴差阳错,姚长子他们东关的赛舟,居然抢到了前头,和江都县船并驾齐驱。
岸上人轰然叫好,纷纷为东关赛舟鼓起劲来。
“快划,快划。夺个头筹给咱东关人长长脸。”
“小霸王,干死郑矬子。你就是咱们东关十七巷老大。”
一时人声鼎沸,如同水泼油锅,炸开一般的喧闹。
此时,程恪趁着那胖子没工夫理会他,早就驾船贴到了岸边。
带桩靠梆,程恪跳上岸。刚要伸手接人,就看到面目不善的小梅,正黑着脸冲他横眉竖眼。
程恪一头雾水,何故小梅这般模样?他转头去看朱琇莹,却见朱琇莹像个鹌鹑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
再转过头来,这回码头边上的人都盯着他看,眼神特别诡异,程恪更糊涂了。
朱家老仆包叔笑嘻嘻的不说话,只是一个劲比划着自己的脖子。
脖子?有什么不对么?
程恪对着湖水照看,一看,也顿时愣住了。
他的脖子侧面,分明有道浅浅的,但又清晰不过的唇印。
这顿时将程恪闹出个大红脸,他跑到水边洗了。再回头看时,却已经不见了朱琇莹主仆的身影。
伊人阑珊,只留余香。
程恪的心,不知怎地,有些惆怅起来……。
便在他感怀触情的时刻,突然一声贯天彻地的喧闹声轰然响起。无数的人群纷纷朝着码头西首奔去,间或还有人高喊:
“拿第一啦,拿第一啦。东关拿第一啦。”
程恪恍然大笑,姚长子和李一龙还真的拿了第一,真真是无心插柳了。
他大笑一声甩开心底情绪,也随着人群往西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