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众闹事这种事情,可不是后来的万历年间那种遍地开花的普遍情况。秀才们把持着社会舆论,随便就能哄抬起一帮市民冲击官府。法不责众,反而能为此挣得偌大名声。
此时可是大明朝中期的弘治年间,明君在位,贤臣满朝。
程恪要是被按上聚众闹事的罪名,再加上他还只是个小童生,半分功名都没有一个。就算不杀头,恐怕也得判个痛打数十大板,发配辽东军前效力。
程恪那日在衙门里纠结所在,担心行得此事要生凶险,还不仅仅是怕和宋友金手下起冲突。而是因为这种敏感事情,要是一个不慎被人拿住,怕不得影响他的前途。
他穿越而来,就是为了挨打发配的?
只是这事儿终究得有人去做,故而他和陆俊峰两个聪明人彼此心照不宣,都没有说破。
再加上陆俊峰给他交了底,全力挺他。程恪又因为义愤,本就想痛快闹他一场。故而,此事程恪是形势所逼,也是心甘情愿。
只是程恪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这世上居然有如此愚蠢之仇家,居然因为他睡觉膈应,竟巴巴的送了枕头过来。
这张胖子自己找上门来打闹,这要是传扬出去。程恪便无论如何都犯不上聚众闹事的罪名了。
人家是自保防卫好不好?
程恪一巴掌拍在张胖子肩膀上,先笑嘻嘻的给了张胖子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只是那狰狞的眼神看的张胖子浑身发毛,好似饿狼瞧见了兔子一般。
“张胖子,你可说对了,我今日还真就要来一场痛痛快快的聚众闹事。至于谁死。那就得两说了。我打算栽在你头上,你看如何?”
张胖子还正得意,听到程恪这话,顿时吓得一惊。
这小子鬼主意多到令他害怕,而且胆大包天,无惧无畏。此时听到他说要将罪责栽在他头上,顿时心底如坠冰窟。
这小子是要把他往死里整啊!
只见程恪话落,就叫了一旁候着的一个小子,吩咐他叫上几个人满大街呼喊,不说别的,只喊一句:
“巡卤盐丁打伤人啦,东关人快出来帮忙啊,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啦。”
这一番布置了,程恪又悄溜溜躲回了家里,将大门一关,找了架梯子来,自己爬上自家院墙,抬头朝外一看。
就见到墙外一整条的巷子里,落了单的盐丁已经被民人按住一顿暴打。而东关大街上,数十号巡卤盐丁提着腰刀,正和东关民人对峙。
只见那几个盐丁里头一个人便忍不住吼道:
“东关贱民,胆敢抵抗我等盐丁。谁领的头,站出来。”
无人应答,只是冷不丁人群里突然飞来一块板砖。
“啪”。
正中脑门!
“辣块你个妈妈滴,还唧唧歪歪。打!”
“打,打他们这般小娘皮养地。使劲打!”
就这么,上百号人,在东关大街上演了一出全武行。霹雳嘭隆,烟尘四起。
一时,大街上呼啸声和暴乱声越来越大渐渐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迹象。传入墙里诸人的耳帘,直如惊雷震天,喧嚣尘上。
张胖子本还洋洋得意的脸色,却渐渐挂了下来。挠是蠢猪一般的他,也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给吓住了。就怕程恪一言不合,狗急跳墙将他推出门外。就算不被人打死,怕是踩都能被踩死。
程恪哈哈大笑着下了竹梯,一边就笑眯眯的朝着张胖子道:
“你还狗拿耗子不?还多管闲事不?”
那张胖子此时肠子都悔青了,只恨此刻有双翅膀能飞出天外才好。唯有满心恐惧,哪里还生的起反抗的勇气。
却在此刻,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声吹响,只听到外头大街上呼啦啦一连串脚步声迎面而来,听动静怕不下有近百人之多。
程恪一愣,这又是谁来了?
他正要爬上竹梯再去探看,却不想此时正筛糠般颤抖的张胖子却笑了起来。
“哦哈哈哈哈,是我帮从来了。小狗儿,你乖乖给老子跪了吧。先叫声爹,叫的老子舒坦了,待会儿还能下手轻些,看在你标致老娘面上,刚才那顿皮肉苦,老子就给你减半算,打断你双腿就算啦。”
张胖子犹自得意洋洋的恐吓,倒是令程恪蹙起紧来。
事到关头,可不能小沟里翻船。一定要千万稳妥。
只见他甩手就是一个巴掌:
“就你废话多,凭地呱噪。”
一边就顺手拿块破布给张胖子堵上了嘴,一边吓唬他说:
来再多人也没用,这会儿你可是在我手里,大不了咱两一拍两散同归于尽。反正我命贱,你命贵。我可是赚了呢。”
张胖子一听这话,顿时呜呜叫唤起来。却苦于嘴被堵着说不出话来,猛烈挣扎着就要往外跑。
程恪哪里肯让他走,干脆叫了几个半大小子们就将张胖子数人都绑了,全部塞在自家柴房里。这头又匆匆爬上竹梯去探看。
只见东关大街上远处乌泱泱一大群人走来。个个带着右插鸡毛的帽子,手提水火棍。方一上前抬手就打。
程恪一看便乐了,这哪里是张胖子吹嘘的帮手。这分明是东关衙门的差役嘛。
“咦,这不是盐丁么?哎哎哎,打错了,打错了。这是盐运司的盐丁兄弟们,快住手。”
闻声识人,程恪定睛一看。
一个黑脸班头带队,满头大汗的迎头而来。一边吆喝着将两边殴斗的人群强力驱散分开。一边就叫了七八个差役围成一个小圈,将仅剩几个还能站着的盐丁护住。
程恪当即就乐了。这不正是姚长子他爹姚班头么,可算是来了!
姚班头已然看到了伏在院墙上看戏的程恪,先朝着程恪挤挤眼。转头就开口问道:
“时丁头,你们盐运司今儿吃错了什么药了?好端端地怎么跟民人闹起来了,弄的一个个民人跟发了疯似的和你们火拼?”
那时六斤这时已挨了好几处拳脚,正浑身疼痛难耐。见那厢乌泱泱一大群人,还以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民人,本已经吓得两股战战。
直到姚班头连连唤了他两声,他定眼看住,这才发现。眼前这人,却不是东关分署的老相识姚班头,又是谁来?
“哎呀,是姚班头来了。来得好,来得好!姚班头快给我把这帮贱民抓起来,东关贱民,胆敢抵抗我盐运司盐丁。老子今儿不弄死你们,老子不姓时!”
那时六斤见是官面上人来,还以为是来给自己当帮手的,当即耀武扬威的朝着姚班头呼喝。
这也是平日里盐运司盐丁一贯作风。
这帮连编制都没有的帮闲,因为自家衙门门槛高,长官品级比东关分署大了四级,从来只拿东关分署正班差役当奴仆看待,哪里正眼瞧过?
一见是东关差役来了,盐丁们立马呼喝起来:
“就是,你们东关当差的都眼瞎耳聋啊。怎地这会儿才来,老子们都挨了好一顿苦头了。赶紧把这帮贱民给老子抓起来,回头先给老子们摆一桌压压惊。要不然,等我们御史大人回来了,可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诸如此类叽里呱啦,一阵恐吓不停。不提听得东关差役人人皱眉侧目,便是时六斤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妥。
他是领班做事的,不是手下那些愣头,先咳嗽一声止住了手下们胡咧咧。转头朝着姚班头拱手笑道:
“姚班头你看这……。”
姚班头却黑着脸一声不吭,脚步都没上前和时六斤接近,反倒是磨蹭着不答话。
时六斤便有些恼怒,老子跟你客气是看得起你,你个老子眼里连狗都抵不上的,居然真拿起了乔来。今儿这是怎么了,胆子不小啊。谁借的,韩济舟那个大傻叉?
时六斤正要开口怒斥,便在这时,姚班头突然身子一侧,冷不丁人群里又飞来一块板砖。
“啪”。
又是正中脑门!
程恪看在一旁差点没笑死,这下黑手的,不是躲在差役人群里假扮差役的姚长子又是谁?
“姚班头,你可听听,这帮畜生什么态度。都是平日里惯的,气焰嚣张至极!”
这会开口的,是正扮演着义愤填膺的民人角色的小霸王。
“姚班头你让开莫动手,免得受牵连。老子们今日既然动了手,左右也是要吃板子的。不如干脆打个痛快。打,打的这帮畜生管咱们叫爷爷。往死了打!”
人群再次引发波动,眼瞅着那几个还能站着的盐丁,就如汪洋中的树叶,一个大浪就要将这帮人扑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