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爵爷,个人勇武自然是本事。只是上阵厮杀,个人勇武又能济的多少事来?您家学渊源,身手自然是好的。我这两个兄弟又怎能和你相比。只是我却是有一个鄙视所在。”
那少年当即皱了眉头:
“鄙视什么?”
程恪笑笑,一边说道:
“开平王乃是底定我大明基业的大功臣,与中山王并称绝世统帅。虽汉之英布、唐之秦琼,也不过尔尔。更可贵常氏一门忠烈,郑国公与开国公具为良将。”
说到这里,程恪突然停顿,却收住了话头。
那少年听程恪夸他祖宗正听的爽呢,却冷不丁人家不说了。这就跟喝酒喝到畅快时,酒坛子里居然没酒了一般,憋得慌。
“你说啊,往下说啊,怎么不说了?”
程恪又笑了。
“不勾着你,怎么能卖好这个关子?”
只听他长叹一声:
“开平王曾言,领兵十万众,当横扫天下!这是何等豪迈,何等自信的壮语。我知道的常家人,那都是威震天下的统帅大将,未有听说靠拳脚功夫和人挣名头的。”
那少年一听这话,顿时憋得小脸通红。连手掌都蜷起来紧紧握住,好似要曝气发难一般。却又停住了步子,跟个木头桩子是的矗立在那不得来去。
竟是被这番话给堵住了。
半晌,那少年才缓缓转过身来。手掌松开,神情有些落寂的道:
“你们走吧,我不计较你们了。”
这话一出,顿时令姚长子和一旁船梆边上还在喘气的小霸王目瞪口呆。
这…,这…,这…。居然就认输了?
他两人今日算是开了眼了,什么叫舌战群雄,什么叫一言能敌百万兵。读书人的嘴皮子啊,可真是吓人。
服!
可程恪倒好,他却不乐意了。
“别呀,小爵爷。东关这里奸商贪吏相互勾结鱼肉百姓,因此激起民变。眼前这般乱象,你就没什么看法?你身为锦衣卫卫官,难道也要袖手旁观?”
姚长子和小霸王更是一头黑线。
眼下情形已经够乱的了,再把缇骑招惹进来。程恪这家伙是嫌乱子还不够大么?
却不想那少年却并不接应,只是嘟囔道:
“这事儿我可管不了,我临行前老太爷嘱咐了的,不能惹是生非。这事儿可真抱歉,爱莫能助。”
程恪一听这话,心底也只能叹息一声可惜了。只是他又不能明摆着拖人家下水,既然邀不来这助力,那就算了吧。
这么想着,程恪便拱手要道别。
却不想那少年又唤住了他,一边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块牌子给他,一边说:
“你今日这一番话,我听着大受启发。还没人这么跟我说过话,你是第一个,我认你这个朋友了。这是我府上腰牌,你要是遇到难事,可凭着这块腰牌,去府城东门卸甲桥常府巷寻人求助。见到这块腰牌,自然会有人接应你。”
程恪一听,心底当即不爽,这算什么?领赏?”
只见他拱手便道:
“小爵爷美意,我不敢受。我虽是草民,也自有我的骨气。先前那番话只是我感佩开平王一干开国英雄的豪迈,睹物思人,追思古今罢了。小爵爷不必挂在心上。
一边说,一边他就拂袖转身,竟一言不合就要去了。
那少年见程恪竟不受他的好意,先是一阵气恼。却转念竟又佩服起程恪的风骨来。
瞧人家这等风姿,分明是自持才学,不屑于攀附权贵嘛。
这更令少年敬佩不已。
“兄弟留步,还未请教尊姓大名。哦对了,我叫常玄振。我的兄弟们都叫我猫儿,你也叫我猫儿便是。”
常玄振?嘉靖朝的怀远侯常玄振?
程恪刚迈出去的一条腿,顿时走不动道了。
那可是后来做到南京守备,锦衣卫指挥使的大拿啊!
金大腿有木有!
这下子,程恪也想起来,这小子口口声声的混账徐鹏举是谁了。
那可不就是下一任大明皇帝正德帝的发小,守备南京,执掌中军都督府大都督,人称草包的第七代魏国公徐大傻子么!
难怪那么耳熟。
程恪这下子倒有些纠结了。
眼前这位眼瞅着跟他差不多大年纪的常玄振,将来的怀远侯,在历史上可是颇有贤名。并且徐鹏举丢了南京守备的差事之后,便是他接掌此任。
此人更是在嘉靖朝倭寇肆虐时守卫南京,在牛首山打过一个漂亮的伏击战。
这样一个家学渊源,更具统兵才能的人。就算人家这会儿才十五六岁,又岂是他几句话便能糊弄的过去的?
唉!要是眼前是徐鹏举那个大傻叉得多好啊。
程恪只要讲上两个暧昧段子,保证能把那大傻叉给忽悠的不要不要的。
可惜了!
程恪这下到底是死了勾搭常玄振下水的心思,便有些意兴阑珊的应道:
“我叫程恪,这是我兄弟姚长子,李一龙。你即有不便,我们便不多打扰了,告辞!”
话落,程恪这回是真干脆的下了船,就要往岸上去。
原来,东关衙门里陆俊峰不在,韩济舟没了谋主。只得和程恪商量故技重施。韩济舟因料定抓了宋友金,张家必有反应。
只是韩济舟原本以为张家会调动盐运司兵丁,却不料居然连江都县衙役都一并拉了过来。
按照扬州府管辖顺序,东关分署是要受江都县管的。换句话说,江都县令蒋立仁便是韩济舟的顶头上司。
只是这顶头上司处事不公,居然丧心病狂的行文催促他开闸淹田。却不肯按照程仪先拨付赈济钱粮。只说衙门里钱粮不足,叫韩济舟先放了水,然后他再想办法拨付。
这是拿韩济舟当三岁小孩子玩呢!他当然不愿意充这个冤大头。
然而官大一级压死人。
挨不住蒋立仁连连催逼,济舟无奈,只得把主意打到了东关商人头上。指望这帮大老板牙缝里撒点碎末,好上下都通融和谐,大家几方出力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了事。
只是那帮吝啬鬼一毛不拔不说,居然还串通好了要屯粮居奇。
这才令韩济舟慌了神。
这是要搞他的节奏啊!
是以,韩济舟炸了,公开和蒋立仁顶起了牛。
以至于东关和江都这段时间已然剑拔弩张,水火不共戴天。
这眼下见蒋立仁为了面子,居然连自家衙役都拉上阵。他因想到之前陆俊峰那招-轰起民人。
故而,这才有了程恪单刀赴会,又来了这么一出火烧码头。
只是千算万算,程恪怎么都没想到。阴差阳错,居然把张顺乔这个恶棍给稀里糊涂就弄死了。
这下子弄出大祸,那头常玄振是锦衣卫出身,更是勋贵豪门。张家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得罪功臣之家。
只是,这份仇,可就算到了韩济舟头上。
为什么不是算到程恪自己头上呢?
尼玛他才十四岁的小屁孩好么?整个事件里,人家这会儿就是被宋友金洗刷的受害人好么?
就算程恪想出头顶罪,特么拿一个十四岁的毛孩子当替罪羊。先不说可能不可能,十四岁的小毛孩是闹事的领头人,你信?
程恪因则对韩济舟便有些愧疚,只担心韩济舟因为事情搞大,受累。
一计不成,程恪一边走着路下船。一边脑子里又想着新的招。
却不想这时,民人呼啸声都停了下来。
程恪顿觉有些诡异的安静。
他抬头一瞧,只见大木牌坊那边,涌进来数百精壮兵丁,有穿着盐丁褂子的,有身着江都衙门捕服的,还有身穿剑衣,明显是家丁打扮的。
更有令程恪惊奇的是,里头居然有百十来个身着盔甲的军卒。
一时这伙人都手持鞭子、钢刀。劈头盖脸朝着bao动民人挥鞭抽打,只几息功夫,便如同滚热的铁烙刺进豆腐一般,呼啦啦便将人群分成两边。
又各自一团一团将民人围起来,分割包围,逡巡监视。
只见一个相貌颇为俊朗的壮年男子,头戴东坡罩巾,身着青绿道袍。和一个身披甲胄的武官恶汹汹骑马而来。
那武官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边不时往人群里抽着鞭子,一边高声怒喊:
“大胆刁民,胆敢聚众bao乱,捣毁商铺,简直罪大恶极。说,谁是为首之人,站出来!”
人群纷纷怒目而视,并无一人应答。
“哼哼!你等还想负隅顽抗。东关署丞韩济舟已然被我扬州卫抓了。你等贱民可听好了,下达抓捕命令的,可是扬州府通判杨景年杨大人!尔等还抱有幻想么?”
一时民人被震慑的唯唯诺诺,都吓得噤声不敢言语。
正在那武官要暴怒抓人,杀鸡儆猴的时候。那穿着道袍的壮年男子身旁,却挤上来一个文书模样的人。眼尖似的,一指指在堤岸边官船上。
“张大官人,在那!”
顺着手指方向,那张大官人朝着官船看去,顿时如五雷轰顶!”
无他,那船上挂在船舷的人,正是他张家的大管家张顺乔。
张大官人当即猛抽马股,一马当先便朝码头边冲了过去,一连撞翻好几个民人,马蹄踏落。民人有伤有残。那壮年竟好似浑然不觉,完全不在心上。只是一头冲到码头边,靠近船边一看,张顺乔此时已然气绝。
张庆绶当场失声高喊。
“五先生!”
“是张家大爷!”
有眼尖的就一眼分辨出了这人。
原来,这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扬州府大盐商,张府大老爷,张庆绶。
程恪一听,居然是张庆绶本人来了,顿时心道不妙。
“原来是你小子!张大官人,今日事,都是这小子闹腾,快,快抓住他!”
却是跟宋友金交好的盐运司文吏-王书办。
一时那张庆绶气的浑身发抖,当即爆吼到:
“说,五先生是不是你所杀?!”
说了话,那张庆绶就招呼着十来个打手上船拿人。
程恪见状,那还剩一步就下了跳板的脚步当即蹭蹭蹭回转上了船。
“哎呀小爵爷,你看这一前一后把我给吓的,我腿都软了。”
说着嘴软,程恪小腿蹭蹭蹭,跑的比兔子还快,嗖一声居然又跑回了船上。
“你坑我!”
常玄振又不是呆瓜,哪里不明白程恪的意思。这小子明显是趁着乱,拉他下水嘛!
程恪朝常玄振挤挤眼睛,笑眯眯道:
“咱两不是好朋友么。”
常玄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