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雪莲从包里拿出面包汽水和罐装啤酒，一溜摆开。两个人面朝着大海，吹着清凉的海风，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赤子般享用起生猛海鲜大餐。
柳晓楠用小刀剜出一块鲜嫩的鲍鱼肉，递给岳雪莲说：“听人说，鲍鱼肉美容养颜。不管是真是假，你多吃点。”
岳雪莲小口咬着鲜香的鲍鱼肉，眺望着辽阔平静的海面说：“师兄，我还是第一次享受这么平静美好欢乐的时光，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柳晓楠吃着牡蛎就着啤酒，神情落落寡欢：“两年前，纺织厂组织职工到这里度过假......”
一次度假，便能记住一对素不相识的农民夫妇，是不是还发生了更加难以忘怀的事情？岳雪莲大胆地猜测：“来的时候，师兄久久地伫立在山崖上的松林里，神色凝重，难道想起了往事？”
柳晓楠抬头望了一眼山崖：“我的初恋，一个纺织厂的女工，在那片松林里，为我献出了初吻。我也是在那里，第一次接受女孩子的亲吻。”
岳雪莲追问：“我记得师兄说过，真爱过，不敢忘。师兄也一定忘不了谷雨吧？”
柳晓楠回避着岳雪莲的目光：“两次刻骨铭心的爱，把我的心塞得满满当当。我是个俗人，没有比海洋比天空更宽阔的胸怀，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容下更多的情感。”
“师兄的新小说，是为爱而写的吗？”
“除了爱，我更关注的是命运。”
“能成为师兄小说中的人物，也是一件幸事。”
“正因为现实生活中有缺憾，我才会用文字去弥补情感。”
一顿丰盛的野餐，余味悠长深远。
海面平静如初，柳晓楠带着岳雪莲去潜海。
农村的孩子，没有人手把手地教游泳，都是自己摸索练出来的，都是先从潜水练起的。用手指捏住鼻孔，闭上眼睛，憋上一口气沉入水里，在水底走上几步，练出胆量学会用嘴呼吸，最后才去练游泳。
柳晓楠先在陆地上测试了一下岳雪莲的肺活量，让她憋住一口气，看看能挺多长时间。五十秒，还算不错，说了几句打气的话和潜海的要点。
走到齐腰深的海水处，他为她戴上潜水镜，面对面地拉着她的手，拉着她慢慢地蹲下身子，同步沉入海水里。
海水没过头顶，岳雪莲紧紧地抓着柳晓楠的手，鼓着腮帮子睁大两只眼睛，透过潜水镜，紧张不安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柳晓楠。
柳晓楠用微笑和眼神安慰她，心里默默读着秒，数到四十五，拉着她的双手慢慢站起来。
头部露出水面，岳雪莲大口喘着气，把潜水镜掀到额头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说：“我看到对面有个大眼睛的怪物，挺吓人的。”
柳晓楠笑道：“我看到对面有一双惊恐万状的小眼睛，像一条躲在礁石缝中的章鱼。”
岳雪莲用双手往柳晓楠的脸上泼水，欢快的笑声荡漾在海面上。
反复练习了几次，岳雪莲逐渐地放松下来，甚至敢自己潜入水下，只不过仍要握住柳晓楠的一只手。
柳晓楠带着岳雪莲走到齐胸深的海水处，找到一块礁石，拉着她潜入水下，让她触摸礁石上的海草和贝壳，观察小鱼小虾小蟹，感受大海的亲切宽广和丰富。
到了一定的深度，海水的浮力会向上拉动人的身体。岳雪莲双腿站立不稳，身子自然地漂浮起来，与海底呈平行状态。
柳晓楠拉着她的手潜游，协助她保持身体的平衡，心里时刻读着秒，确保她有足够的气息浮出水面。
整整一个下午，两个人一直泡在海水里。经过反复的练习，岳雪莲虽然没学会游泳，双腿却能自然协调地拍着水，跟随着柳晓楠一同潜游。她迷上了潜海，迷上了海底世界，希望她的师兄能够教会她游泳。
柳晓楠也愿意拿出一个暑假的时间，把两个人变成两条鱼。
傍晚回到城里时，柳晓楠把剩下的海鲜都交给岳雪莲。岳雪莲邀请他到她家，她做一桌海鲜大餐犒劳他。
柳晓楠推辞，玩了一天，都累了，好好休息，以后还有机会品尝她的厨艺。再说，也得冲个澡，洗去一身的盐碱。
岳雪莲懂得柳晓楠的用心，没有再强求。
休息了一个晚上，两个人又乘车来到龙王塘。出发时晴朗无风，到了海边天气突变。
强劲的西南风呼啸着掠过海面，撼动着山崖和松林，松涛阵阵如虎啸山林。海面上巨浪滔天，一浪追赶着一浪，撞击着礁石，狰狞地扑向海岸，揉搓着海岸上的鹅卵石，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山崖在海浪的冲击下颤栗着，瑟瑟发抖。海里不远处的那个小岛，三面被巨浪包围，孤立无援地发出哀鸣。
柳晓楠和岳雪莲并肩站立在山崖上，望着海面上一排排绿色的巨浪，以及海岸上一堆堆海浪涌起的白色泡沫发呆。海风吹乱了头发，掀动着衣裙，几乎站立不稳。
天空依然晴朗，大海却换了一副狰狞可怕的嘴脸，这样恶劣的海况还怎么潜海学游泳？
岳雪莲提议先回去，等天气无风海面无浪再来潜海。柳晓楠不肯空手而归，大风大浪才见真本事，坚持领着岳雪莲下到山崖下。
山崖下，海风依旧强劲，吹动着一块块海浪生成的泡沫，在鹅卵石上翻滚，最终破碎蒸发成水汽。浪头高高地直立耸起，撞击拍打着海岸，阵阵轰鸣不绝于耳。
柳晓楠让岳雪莲躲到那个凹槽里避风，这么大的风浪，不能带她潜海，太危险。他自己准备下海碰碰运气，只要海水不是太浑浊，还是能够有所收获的。
岳雪莲试图阻止柳晓楠冒险，柳晓楠说：“见到点风浪就退缩，那还是你眼里的海中蛟龙吗？”
岳雪莲拉住柳晓楠的胳膊：“你不是说海湾的尽头有一个小型水库吗，咱到那里去看看也可以，顺便去拜访一下那对姓沙的夫妇。”
柳晓楠安慰岳雪莲：“不管是河里还是海里，我见过的风浪多了去了，你放心好了。”
安顿好岳雪莲，柳晓楠迎着浪头走进大海。并不是一定要去捕捞海鲜，也不是要在女人面前逞强，而是搏击海浪会给人带来一种特别的感受。
拥有一颗勇敢的心，战胜自己征服海浪，在浪尖上起舞畅游，随着海浪起起伏伏，如同驾驭着大海一般，那种感觉令人心潮激荡。
今天的海浪是涌浪，水面水下一同翻腾涌动，浪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涌动的潮水拖曳着双腿，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浅水区只能行走不能游动，有些礁石就在海水表面以下，层层海浪遮掩了礁石的位置和高度。如果误游到礁石上，礁石上的牡蛎壳会轻意地划破肚皮。
两只脚够不到海底，身体自然地上浮，柳晓楠才迎着浪头挥动着手臂，朝着记忆中的方位游去，寻找那条幽深的海沟。
或许海沟里是平静的，海水不至于太浑浊。海浪温柔地托着他的身体，一会儿把他托上浪尖，一会儿把他拉下浪谷，他轻松自如地在浪峰浪谷间跳跃穿梭。
他找到了那条海沟，一头潜下去，身体却悬在海水表层当中，不敢再深潜了。
海沟里滑溜、柔软、宽厚、硕长、密林般的海带，像狂风中的小树林，随着涌动的潮水，剧烈地摇摆晃动，如同群魔乱舞。贸然地潜下去，一旦被海带缠绕住身体，想要脱身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恐怕有性命之忧。
好在海沟背着浪头的那一侧，海带稀少，受潮涌的影响也不大，勉强可以看清海底的一切。他在礁石缝里寻到了一些海螺海胆和牡蛎，海参和鲍鱼是别指望了，不过收获也很可观。
他抬头望了一眼海岸，见岳雪莲走出山崖下的那个凹槽，站在海岸边向海里眺望，决定马上上岸。
不能让她太担心，今天的海况也不容许他长时间浸泡在海水里。虽然是炎热的夏季，涌动的潮水却带来大海深处的寒意，底层的潮水冰冷刺骨，他的双腿已有些麻木。
他不由得想起了李红霞。一个弱小的女人，在冰冷的海水里浸泡了十二个小时，该是怎样的一种毅力和求生欲望，支撑着她等到了天明，等到了潮水退去。
柳晓楠顺着海浪往岸边游，距离岸边二十几米的地方，他的双手触摸到了一块礁石。他站立起身子，双脚踏上了海底，海水刚刚没到胸部，决定走着上岸，不然很容易被礁石划伤。
岳雪莲朝柳晓楠挥着手，大声喊着：“师兄，浪太大了，你快上来。”
柳晓楠举起手中沉重的网兜，朝岳雪莲晃动着：“我这就上去，你别急，没事的。”
恰在此时，一个巨浪从后面涌过来，浪头把没有防备的柳晓楠高高地托起，随即重重地摔下。
海浪撤去，他被横着摔在一块隐藏在海水下的礁石上，一阵剧痛从腰部涌遍全身。手中的网兜脱手飞出，飞出去很远，划出一道弧线落入海里。
落下时腰部是着力点，腰部和臀部同时遭到重创。臀部火辣辣地疼，腰部折断了一样地剧痛，使不上一点力气。柳晓楠仰面躺在礁石上动弹不得，身下的海水渗透出丝丝血迹。
这是一块椭圆形的活动礁石，横在几块固定的礁石上，上面长满了牡蛎。腰部和臀部，一定是被尖锐的牡蛎壳割破了。
海浪不断地袭来，他躺在礁石上摇过来晃过去，加重了腰部的疼痛，只能靠双手抓住礁石的边缘固定身体，手指也被划破了。
“晓楠！”岳雪莲高喊着叫了一声，不顾一切地冲进海里，衣服和鞋都没顾得上脱下。
海浪迎面扑来，她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海里，爬起来继续往海里冲。她看到了柳晓楠被海浪高高抛起，重重地摔在礁石上，这么长时间一动不动，一定是受了重伤。
“你别过来。”柳晓楠忍着疼痛高声喊叫着，试图阻止岳雪莲的冒险。
岳雪莲被海浪扑倒了几次，灌了几口又苦又咸的海水，依旧疯了一样往海里冲。
柳晓楠咬着牙从礁石上翻下来，挥着手扭着腰，忍着剧痛奋力向岳雪莲奔过去，大喊着：“你快上岸，危险。”
岳雪莲似乎没有听见，依然想冲上前去营救柳晓楠上岸，直到一个浪头把她淹没在海水里。
齐胸深的海水根本跑不起来，行走的速度远没有游动的速度快，柳晓楠不再顾忌肚皮被礁石划伤，挥臂摆腿拿出最快的速度，向岳雪莲游过去。
幸亏昨天学会用嘴呼吸和憋住一口气，岳雪莲昏头昏脑地，双手胡乱挥舞着从海水里探出头来，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
一个大浪涌来，把柳晓楠送到她的面前。柳晓楠一把将岳雪莲从海水里拉起来，把她护在自己的胸前。海浪轰地一声砸在柳晓楠的后背上，浪花飞溅，海水兜头浇下。
海浪继续向前涌去，两个人像裸露的礁石紧紧地抱在一起。岳雪莲清醒过来，可她不愿意清醒，宁愿闭着眼睛躲在这个强有力的臂弯里，承受着海浪的冲击。
柳晓楠晃动着岳雪莲，焦急地喊：“你抬起头，睁开眼睛让我看一看。”
岳雪莲抬起头，睁开眼睛，眼睛里浪花飞溅。又一个浪头涌来，拍打在柳晓楠的后背上，他再次俯下身子护住岳雪莲。
海浪退去，两个人紧紧相拥，亲吻在一起。海浪一波接一波地从后面袭来，却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把他们分开，海水的苦和咸，只会成为爱的凝固剂。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上海滩。岳雪莲瘫软无力地抱紧柳晓楠，衣衫和裙子紧贴在身上，头发也被海浪打散，一绺一绺地往下流淌着海水，幸好系带的凉鞋还在脚上。
柳晓楠仔细查看了一下她的胳膊和腿，幸好没有划伤的痕迹。
柳晓楠双手捧起岳雪莲苍白渴望的脸，喊叫着：“雪莲，我的小岳老师！一直以来，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爱的力气，还能不能为一个人付出全部的情感。现在我告诉你，我能！”
欢快的泪水与苦涩的海水一同在脸上流淌，岳雪莲颤抖着双唇，泣不成声：“师兄，这一刻，我等待得太久太久。”
长风浩荡，波浪滔天。柳晓楠拉起岳雪莲的手，迎着汹涌而来的海浪，并肩走进大海。他朝着大海的深处大声呼唤：“如梦，你在哪里？”
岳雪莲深情地回答：“我在这里。如痴，你在哪里？”
“我在你的身边。”
“如痴！”
“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