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国公主让家人抬着两个大箱子跟着自己来到了大理寺。
郑云逵已经听说了郭纲与郭暧被抓的消息，此刻也猜到了箱子里是什么东西，他赶忙让人搬来椅子请升平公主坐下，然后看着两个大箱子假装问道：“公主搬来两个箱子是什么意思？”
汾阳王府三人被抓，明摆着是自己的皇兄在背后支持这一切，升平公主知道此时需要低调一些，说道：“郑大人不是怀疑汾阳王当年私吞了永王的钱粮，然后又指使郭曙杀了李白灭口吗？”说到这，升平公主抬手指着那只金丝楠木箱子继续说道：“这个楠木箱子里面装的是历任天子赏赐给汾阳王钱帛、田产的敕书，另一个箱子里面装的是王府多年的账册。”
“公主真是胸襟坦荡，请公主放心，这些账册本官会让专人负责核查，一件都不会丢失，也绝对不会外泄。”
“那最好了！汾阳王府的财产虽然来历清白，但是毕竟涉及王府隐秘和私产，这些东西还是不愿让外人知晓。”
“下官明白！”说到这，郑云逵又问道：“敢问公主，账册上的初始日期是从何时开始的？”
“本公主也不知道。当年汾阳王妃病重，汾阳王就将这个装账册的箱子转给了本公主。本公主也没有兴趣翻看以前的旧账，接手以后只是查看了王府的各项结存，然后带着人与实物一一核对后，自己重新立的账本。”
“下官明白了。”
“这么多账册，估计郑大人三两日之内也看不完。这样吧，本公主就将这几个家人留在这配合郑大人核对。”升平公主指着随自己来的仆人说道。
郑云逵正担心这么大一箱子账册要多久才能一笔一笔的核对完，万一在这个过程中有丢失或损毁，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此时听到升平公主这个建议，马上说道：“如此甚好。下官保证每日开关箱都在王府的人监督下进行，而且每日封箱的时候，都让王府的人亲自将箱子贴上封条，第二天再让王府的人亲眼验封后再开箱。”
升平公主说道：“郑大人安排的如此周密，让本公主十分放心，既然都说明白了，本公主就告辞了。”
“下官恭送公主。”
……..
升平公主回到了汾阳王府。
郭念云虽然也是心急如焚，但看着满面愁容的母亲，只好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安慰她道：“母亲不要过于担心，估计用不了几天就没事了。”
升平公主显然不这么认为，说道：“你可不知道这次事情有多么严重，陛下这次肯定是铁了心要和郭家过不去了。”
“女儿也知道这次是郭家的一道坎，但我认为最后还是会平安无事的。首先，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在郜国公主一案上，我们表明了支持太子的态度，这就引起了舒王的不满。接下来才会有人投陛下所好，诽谤爷爷私吞了永王的钱帛，并诬告七叔是为了灭口杀掉李白。但是这些毕竟都是子虚乌有，等到大理寺查清了王府的账目，暗杀李白的谣言自然就会不攻自破了。”
“可是现在郭纲被扣上了作乱的帽子，连你父亲都一起被羁押了。”
“这件事确实很麻烦，但母亲也不要害怕。郭纲投敌叛国又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陛下如果想用这件事治郭家的罪，也不必等到今天才下手。这次郭纲虽然被扣上了作乱的罪名，但是现有的证据并不成立，朝臣们自然会为郭家仗义执言的。”
“可是，万一皇兄授意办案人员呢？”
郭念云摇摇头说道：“不会的，郭纲投敌虽然是死罪，但他确实没有阴谋做乱，陛下绝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口供而将郭纲定为谋逆之罪，也不会因此就将爷爷的功劳一笔抹杀。女儿真正担心的是，三伯父已经卧床不起，一旦郭纲被处死，他是否还能撑得住。”
升平公主吃惊的说道：“你认为郭纲这次必死无疑？难道就不能发配岭南？”
“母亲！您应该知道叛国投敌本身就是死罪，如果现在爷爷还活着，也许陛下可能会法外开恩，给郭纲留一条活路。但是今非昔比，尤其是此时还有人诬告七叔，虽然最后肯定能证明郭家是被冤枉的，可那时陛下就会因为猜忌爷爷而面上无光，他怎么可能还会对郭纲从轻发落呢？”
“郭家人丁兴旺，唯独你三伯父一脉香火不旺，几个儿子都过早夭折，看来最后连仅剩的郭纲这棵独苗也保不住了，我觉得你三伯父很难承受这种丧子之痛。”
“有因就有果，三伯父就是因为对郭纲过份溺爱、疏于管教，才将他养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否则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时至今日，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郭念云看着满面唏嘘的升平公主，说道：“母亲，父亲和七叔都会平安无事的。只是您心里还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陛下为了表示自己并非怀疑爷爷，很可能还会找一些借口惩罚父亲。”
升平公主生气的说道：“汾阳王府被抓了三个人，这已经令郭家颜面扫地了，还想拿什么借口羞辱郭家？”
“比如说，父亲既然知道叛国的郭纲回到长安，不仅未将他抓捕，反而隐匿不报。”
升平公主听了一时语塞，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的皇兄用这一条来治汾阳府的罪，任何人都无话可说。
郭念云说道：“母亲也不要过份担心，陛下即便这么做了也是小惩大诫，不会对郭家有什么太重的惩罚。您就在府上耐心等待消息吧，陛下如果太过份了，自然会有爷爷的旧部出面求情的。”
………
王希迁奉了俱文珍的命令，自己亲自去遍访郭子仪在长安的旧部访查魏修的身世。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找到了朔方旧将杜黄裳的头上。
王希迁先向杜黄裳询问汾阳王在多年带兵过程中，是否因为杀了不该杀的人，从而与人结下了私仇。
杜黄裳知道王希迁在这个微妙的时刻来向自己了解汾阳王的旧事，肯定和郭纲一事有关，于是小心翼翼地说道：“杜某跟随汾阳王多年，如果非要说结仇，杜某只知道有一个叫魏志勇的将军死的比较冤，杜某至今都认为魏将军不该被杀。”
“魏志勇？”王希迁一听这个人与魏修同姓，不禁立刻追问道：“还请杜御史详细说一说这个魏志勇是哪里人？”
“华州人，与汾阳王是同籍。”
王希迁心中大喜，因为魏修也是华州人，于是继续问道：“魏志勇到底究做了什么事，汾阳王一定要杀掉他？”
杜黄裳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不无惋惜地说道：“魏将军因为与汾阳王是同乡，因此深受汾阳*任，是他手下的亲信牙将。魏将军不仅对汾阳王忠心耿耿，而且还是一个善打硬仗的骁将，因此凡是攻坚克难的硬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当时李怀光就是魏将军手下的一个副将。可是，在收复长安之后，魏将军率领我们这些牙兵强征百姓的粮食，因为遇到反抗而闹出了人命，汾阳王为了严肃军纪，不顾众多将领求情，还是挥泪将魏志勇杀了，当时很多将士对此唏嘘不已。”
王希迁听了很奇怪，问道：“哦？纵兵抢掠百姓还闹出了人名，依军纪确实应该被处死，为何很多将士不理解，甚至还要替魏将军求情呢？”
“王中尉有所不知，当年军饷不济，大军缺衣少食，朔方军一直是饿着肚子在与叛军作战。尤其在香积寺（今长安区西南）与叛军经过一场激战后，大军又一鼓作气收复了长安，将士们饿的已经坚持不住了，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进入长安城后吃上一顿饱饭。可是，因为连年征战再加上叛军的盘剥，长安百姓手中同样粮食匮乏，家中仅存的粮食同样关系到一家人的生死。所以，大军根本募不到粮食。”
王希迁听着杜黄裳的讲述，脑海中想象着当年的惨烈景象，同情的说道：“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魏将军故意纵兵抢了百姓的口粮？”
“其实魏将军这么做也是为了替汾阳王排忧解难。”
王希迁不解地问道：“杜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年先帝代宗还是广陵王，身兼大军元帅，负责协调官军与回纥援军之间的关系，汾阳王虽实际指挥作战，但只是副帅。大军收复长安以后，广陵王殿下看如果不能保证回纥援兵吃上饱饭，回纥统帅叶护很可能会纵兵抢掠，所以才命汾阳王想办法去募集粮食。汾阳王也知道长安百姓不易，所以拿出大军仅剩的钱帛，并解下肃宗钦赐给自己的玉带，一起交给魏将军出去向百姓购粮。”
说到这，杜黄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长安百姓也确实没有余粮，但凡能凑合喝上粥的人家，分文不取的将仅有的余粮都捐献了出来。魏将军拿着钱帛走遍了半个长安城，也只募集到几石糙米，但就算将这些糙米都给回纥人熬粥，平均一人也喝不上一碗。无奈之下，他只能带兵闯入那些豪门大宅里去强行搜查。就在一个大宅院的地窖里，士卒们发现了几百石粮食。”
“是不是那家不愿意捐粮啊？”
“岂止是不愿意捐，就算买他们都不卖！魏将军好话说尽，那户人家就是不卖。情急之下，魏将军将钱帛和玉带扔给那家主人，命手下人强行往外运粮。这时，这家的主人开始叫嚷‘官军抢劫了’，魏将军恼怒之下，一剑将那人刺死了。”
“所以，汾阳王就将魏志勇正法了？”
“闹出了人命，长安城内立刻谣言漫天，百姓害怕官军和叛军一样抢掠他们，纷纷关闭闭户，不再信任官军，甚至还有人举家逃离长安。汾阳王为了安定民心，不顾众将官求情，挥泪将魏志勇公开斩首。”
“魏将军之死确实太冤。”
“汾阳王为此也内疚不已，多次派人给魏将军家送去钱帛，但魏夫人显然难以释怀，几次都将汾阳王的好意拒绝了。汾阳王只好委托老家的亲戚对魏夫人母子多加照顾。可是魏夫人根本不接受，为了躲避汾阳王的好意，魏夫人后来竟带着魏将军的遗孤回了娘家。”
王希迁听完了杜黄裳的讲述，说道：“咱家全明白了。魏家之所以不接受汾阳王的抚恤，就是表明了他们心中的愤怒。”
杜黄裳听了王希迁的话，问道：“王中尉今日突然问起朔方旧事，不知有何深意？”
“事关重大，恕咱家不便透露，但是请杜御史放心，咱们今天聊的这件事，对汾阳王府来说是个重大的好消息。”
………
王希迁回去以后，马上重新提审魏修，没想到他依旧咬定是郭纲纠结党羽意图作乱。
王希迁冷笑着说道：“魏修，你之所以诬陷郭纲，咱家知道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替冤死的魏志勇报仇吗？”
魏修听到王希迁说出“魏志勇”三个字，立刻就被惊呆了，表情木衲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因为他没想到几十年前的旧事，居然仅仅过去了一天，就被王希迁查清了。
王希迁看着呆若木鸡的魏修，冷冷地说道：“咱家也觉得魏志勇之死确实很冤，但是如果换做是咱家，也会将他杀了。你可知道，当年就是因为他的一时冲动，造成已经光复的长安再度人心惶惶，百姓与官军势同水火，不魏志勇公开斩首，不足以安定民心。”
魏修听着王希迁的话，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嚎哭着说道：“一将成名万古枯，郭子仪当年完全可以找个叛军俘虏代替我祖父去死？他为什么会狠心杀了我的祖父？这么做还不是为了邀买人心，为自己的王爵积累资本？可惜啊，我父亲一生都没有机会报这杀父之仇，临终之前还嘱咐我不要忘了这不共戴天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