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日,月夕岚十八岁生辰。
璃琴近日来一直纠结于跟雪墨翎之间的关系,想到这事就难开笑颜,没有心情去热闹场合。只令玉欣去月府,送了幅宋奇的云海图。
宋奇是曦朝著名的画家,以奇山云海画最好。璃琴知道二哥喜欢宋奇的画,就让萧凌买了幅他的真迹。宋奇的画作存留下来的不过百幅,非常难求。
萧凌为了得到这幅画,可是费了很大的功夫。又是治病又是救人,最后那老先生才忍痛割爱,把这幅云海图送给了萧凌。
璃琴听完经过后,还感慨一句:金钱不是无所不能的!
次日,月夕岚怒气冲冲的进了璃琴的书房,一巴掌拍在书案上,震得桌面上的笔墨纸砚都晃了晃,他大声吼道:“琴儿,为什么不回家?”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恼火,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有些闷,还有些疼。
璃琴被吓得一愣一愣的,毛笔从手里滑落,在白色的衣裙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痕迹。声音震得耳朵里嗡嗡直响,她忙捂住耳朵,“二哥,小声点啊”。
月夕岚板着脸,一双冒火的眸子直直瞪着她。头一次见到月夕岚如此生气的模样,璃琴有些害怕,还有些愧疚。二哥虽然常常和她斗嘴,让她气到无语。璃琴却明白,二哥是在乎她这个妹妹,不然,他根本就不会理睬她。
她只不过是偷懒了一次而已,又不是忘记了,他有必要这么生气么?再说了,生辰礼物她不是叫玉欣送过去了,干嘛一副讨债的样子?
“二哥,你不要生气,我错了”。璃琴主动道歉,绕过书桌走到月夕岚旁边,拉着他坐到椅子上,讨好的说道:“二哥,作为补偿,我给你做碗长寿面,好不好?”
生辰一年只有一次,她确实不该缺席。
月夕岚脸色暖和了些,怀疑的瞅着她,“你做的,能吃吗?”
璃琴挑眉,洋洋自得的说道,“本姑娘第一次下厨,能吃到是你的福气”。见月夕岚面上有了笑意,她悄悄舒了一口气。
二哥外表看起来邪魅优雅,然而却是个火爆脾气。璃琴很悲催的发现,二哥的劣性只会在她面前表露无遗。除了爹爹当二哥是一块朽木,在其他人眼中,二哥就是一个品性极佳才情横溢的俊美公子,几乎是人见人爱。
门外,紫玉往屋里探了下脑袋,见里面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她回头朝玉欣吐吐舌头,趴在玉欣耳边小声说道:“还是小姐有办法,二少爷刚才像要杀人似的,这会儿脸色好多了”。
紫玉揉着胳膊,小脸皱成了一团。二少爷也不知怎么了,她刚才只是拦了一下,就被二少爷一把推开了,胳膊就撞在了走廊的栏杆上。小姐练字时不许人打扰的,她只是尽一个婢女的本分,怎么就遭此横祸了?
玉欣眸里闪过深思,无奈的道:“紫玉,你能少说几句么?”
紫玉不满的撅着嘴,“人长着嘴巴,除了用来吃喝,不就是说话的吗?”
玉欣摇头,无言相对。听到脚步声,忙拉了紫玉往一旁躲去。玉欣碰到的地方正是紫玉的伤处,紫玉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紧咬着下唇才没有痛呼出声。
玉欣注意到紫玉的异样,“你怎么了?”
紫玉皱着眉头,咬牙道:“没事”。
璃琴走出房门,看了两个丫鬟几眼,“我去厨房,你们不必跟着来了”。说完后拉着月夕岚的胳膊,边走边囔囔道:“二哥,我说亲手做,就不会假手于人”。真是的,还要亲眼看着她做,难道她的话就那么不可信?
月夕岚用扇子敲了下璃琴的脑袋,“你前科累累,我不放心”。
璃琴瘪瘪嘴,大呼冤枉:“二哥你明察秋毫,可别冤枉人”。她哪有什么前科,是他小肚鸡肠吹毛求疵,总是鸡蛋里挑骨头。她只不过是偶尔烦闷口不择言的说出伤人的话,他都要跟她计较十几天之久。
月夕岚笑嗤道:“你所犯之事,我可一件没忘”。
璃琴一脸悲愤,仰头望天,左手叉腰,右手食指指天,慷慨激昂的叫道:“朗朗乾坤,你怎能冤枉小女子我?”
月夕岚拎着她的后衣领子,往前扯去。璃琴被迫倒退着走,双手抓着自己的前衣领子,以防呼吸不畅而窒息而亡。嘴里喊道:“二哥,你谋杀亲妹啊?小心我告诉爹爹,你欺负弱质女流”。
月夕岚一声冷哼,加快了脚步,哼道:“你再说个没完,我就饿晕了”。他昨天晚上生气,根本没有心情吃饭。一夜未眠,早饭也没用,这会儿早就饿了。
璃琴吃力的跟着他的脚步,最后几乎是被拖着走的。她看着鞋后跟在路上划出的两道痕迹,幸好这鞋子尺码比她的脚小了一号,紧紧箍在脚上才没有被拖掉。她心疼的大叫道:“这绣鞋可是娘亲做的,我才穿了三天。二哥,看在绣鞋的面子上,你就让我自己走吧”。
月夕岚微微一下,停下脚步,转身扶着璃琴站稳。而后双臂环胸,欣赏着璃琴的狼狈模样。她原本柔顺的青丝此刻散乱如麻,步摇上的流苏与发丝纠缠在一起,有几缕发丝黏在面颊颈项,衣领斜斜敞开,可见里面的白色里衣。
璃琴只觉头晕目眩,待心跳平稳一些,气瞪月夕岚一眼。她不紧不慢的整理好衣衫,撇了撇嘴,笑说道:“这下满意了?气该消了吧?”
月夕岚笑着点头,“差不多了”。他打量了璃琴一番,抬手将她的发丝理顺,顺势捏了捏她的脸颊,慢声道:“走吧,我可等着吃你做的长寿面呢”。
璃琴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郁闷的想:莫不是她上上辈子做了太多坏事,才让她上辈子做了薄命红颜,这辈子还派了此人来折磨戏耍她。
或者,是她哪辈子欠了他们的债?
有一个债主就很可悲了,她这辈子貌似有些悲惨,遇到的人都像是来跟她讨债的。若是欠钱还好些,慢慢还就是了。可若是欠下了人情,那这辈子就牵扯不清了。
璃琴烦躁的挠挠头发,她又胡思乱想些什么事?
到了厨房,里面空无一人。璃琴还是第一次来到厨房,在里面转了一圈。厨房并不大,远远不及月府的后厨房。里面分成了四个区域,看起来却也宽敞明亮,收拾的干净整洁。正对着门口的灶台,共有四个铁锅,大小不一。
右边是两个梨木橱柜,还有一个木架子,木板上放着水壶盆子药罐之类的器具。靠门口的地方有个用木板支起的台子,上面放置着几个黑坛子。左边分成了两部分,靠里面的木架上挂着一些肉类,而前面则放着蔬菜。
锅碗瓢盆,新鲜肉菜,五味调料,样样俱全。
真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月夕岚不喜欢吃韭菜大蒜这些气味重的蔬菜。
璃琴端着木盆,捡了两个番茄,一些香菇,木耳,香葱……又取了一碗面粉,准备好材料。她看着月夕岚,摇了摇头。少年倚门而立,神情散漫,贵气逼人。这样一个如画男儿站在厨房门口,有些不合时宜。
不过,这画面看起来挺养眼的。
璃琴盯着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再看看案板上洗好的蔬菜。一咬牙,拿起菜刀切了起来,刚开始动作有些笨拙,好几次差点切到手指。毕竟她六年多连菜刀都没有碰过,更别提做饭了。而且,现在她还是个孩子,手上使不了劲。
月夕岚看着她稍显笨拙的动作,奚落道:“你会不会做啊?不会的话就别逞能,伤到了自己又要怨我”。看着那把厚重的菜刀左摇右晃的,他也提心吊胆的。从来没见过她进厨房,还真有些怀疑她会不会做饭。不过,她总是给人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璃琴举起菜刀,阳光下泛着铮铮冷光。她朝着月夕岚挥挥刀子,一脸威胁之色,“不要说话,刀子可不长眼,伤到了你我可不负责”。切好了菜,她忙去灶膛添柴火,锅里还煮着鸡肉呢。回头看见月夕岚不知从哪拿来一个苹果,正在门口吃着。她抹了把脸,这不是存心气她呢?
“二哥,你真不帮忙啊?”
月夕岚笑道:“古人说,君子远庖厨”。
璃琴嗤笑一声,一脸不赞同,笑问道:“二哥你说说,何为君子?”她转身走到案板前,和起了面团。
月夕岚举例道:“东齐的上大夫曹襄,不食窃国者之禄。后梁的廷尉孟乔,不弃亡国之君。大秦的丞相秋禹,长女许配政敌之子”。
璃琴不屑的撇撇嘴,“孟秋之流焉为君子?”
一个死忠于穷途末路的皇帝,举着保皇的旗帜,号召那些忠义之士做困兽之斗,这不是白白将人送死么?
一个为了救奸臣之子,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待罪之人。就算那奸臣之子是个不该死的正义之士,可是却被判了死刑的。秋禹不仅赔上了女儿的幸福,还搭上了女儿的性命,徒添了一个冤魂。这倒不算什么,秋禹是个主战派,极力劝谏秦帝对四夷开站,美名其曰开创太平盛世,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殊不知,老百姓最痛恨的就是战争了,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何来太平?
他们有这样的想法作为倒也无可厚非。璃琴最难以接受的是,他们开战之前还要下战书。还说是彰显什么大国风范君子之风,明明就是虚伪。
这样迂腐不知变通的人,能称得上是君子么?
月夕岚没有接话,等着听妹妹的‘谬论’。璃琴翻翻白眼,开始抨击古代圣贤。“挑起战争的人,都是视人命为草芥之辈。战争,只有胜负!不是你灭了他,就是他灭了你,从来就只讲输赢。你都要侵略人家的地盘了,还送上一份战书,明目张胆的告诉人家,我要来抢掠你的领地了,你赶快做好准备,咱们开战。这种行径不是很愚蠢么?先君子后小人,分明是伪君子”。
月夕岚无言以对,一个劲的啃着苹果。
璃琴走到灶台前炒菜,由于身量还小,她够不着锅,只能踩着板凳。她一心二用,一边做菜一边发表自己的见解。
“短兵相接,伤亡不可避免。若是偷袭,也许还能减少阵亡呢。杀人子民,夺人城池,还不顾惜己方将士的生死,这还能叫君子?二哥你脑子进水了么?如果有人要行盗窃的勾当,事前写好书信一封,说自己要来行窃,尔等准备一下。行为如此光明正大,难道此人就不是鸡鸣狗盗之辈了?”
月夕岚瞠目结舌,一块苹果险些卡在了嗓子眼。
璃琴轻轻一笑,漫声说道:“君子不一定要淡泊名利,不一定要心怀天下。然而挑起战事祸连百姓的人,绝不是君子”。
月夕岚沉默了许久,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忽然问道:“琴儿,你想嫁一个怎样的人?”
璃琴有一瞬间的迷茫,厨房里只剩下锅铲碰撞的声音,半响之后,她淡淡说道:“能够一心一意对我好,荣辱与共患难相扶”。谁不希望自己的枕边人能与自己同心,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月夕岚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儿,璃琴笑说,“其实吧,我最希望嫁给一个把我宠上天的人,心甘情愿的为我遮风挡雨消灾避难”。
月夕岚也笑了,“你这要求真高!哪里是选夫婿,分明是要一个忠心不二的痴情护卫”。
“护卫有何不好的?起码不会背叛主人”。总好过那些‘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
……
只煮了一碗面,竟花了大半个时辰。
璃琴将鸡汤浇在煮熟的面条上,再把炒好的菜倒在上面。看着自己做的第一碗面,她兴奋的拍着手,“大功告成”。她抬手扯了扯衣襟,才这么一会儿,竟然出了一身汗。看来这身子不是一般的虚弱,以后得好好补补才行,她可不想一辈子都是这般弱不禁风的样子。
月夕岚面露不屑之色,眼睛却一直没有从饭碗移开过,“也不知能不能吃?”
璃琴觉得好笑,他明明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还要装得满不在乎。
院子里有一张八仙桌,是厨娘与打杂的婢女平日里吃饭用的。璃琴将桌子抹干净,打算就让月夕岚在这里吃,盘子端来端去的多麻烦。
“二哥,尝尝吧”,她把一双新的竹筷塞到月夕岚手里,眼含期待。
要说她不在乎夸奖,那是假的,谁不想自己辛苦的成果被人认可?
月夕岚看了璃琴一眼,眸底闪过一丝笑意。他自怀里取出一方锦帕,轻轻擦去璃琴脸上不下心沾到的灰土,“瞧你,弄得跟小花猫一样”。
璃琴瞧着他眼底的温情,愣了一会神,脸上些微的刺疼拉回她的心神,脸上忽然一热,有些慌乱的挥开月夕岚的手,举袖在脸上抹了几下,“我自己来”。
月夕岚收回手,拿起筷子轻轻夹住面条的一端,咬了一小段。慢吞吞的咀嚼,并不急着下咽,诚心让她着急。
璃琴果然等得不耐,催问道:“怎么样?”二哥嘴那么挑,一定不会说出满意的话。
月夕岚看着她,笑说:“还不错”。这是真话,虽然不是色香味俱全,然而确实美味,怎么说也得花几年的功夫才能做到。他狐疑的盯着璃琴,这真是她第一次下厨?
璃琴被看得心虚起来,瞪了一眼月夕岚,声音抬得高高的,“看我做什么?你不吃了?不吃的话我拿去喂狗了”。喊完之后,不禁后悔,她的反应激烈了些,明显是在掩饰什么!
月夕岚笑了笑,意味不明。
璃琴趴在桌子上,眼睛盯着月夕岚,直到他吃完面条,又喝光了汤才罢休。她揉着眼睛,笑嘻嘻的说道:“二哥,你吃完了,该活动活动。锅碗就交给你了”。
月夕岚淡淡的瞅了她眼,说道:“做事要有头有尾,这碗还该你来洗”。
璃琴也知道让二哥洗锅是不可能的事,她跳下凳子,下起逐客令,“二哥,面也吃了,你该走了吧?”
月夕岚看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不由皱眉:“你叫丫鬟洗不就好了?”
璃琴白了月夕岚一眼,说道:“人家已经做完了该做的”。她也想过吩咐婢女来做,只是,她毕竟还留着前世为人处世的准则,不习惯随便使唤人。她做不了那颐指气使的大小姐,也看不惯那些自恃身份高贵而趾高气昂的小姐们。
有些事可以妥协,有些事却要坚持。
璃琴拿出水瓢,把缸里的水先舀到桶里,提着水桶吃力的移到灶台前。又把水一瓢一瓢的往锅里倒。
月夕岚看不过眼,一只手轻而易举的就提起水桶,把一桶水全倒进了锅里。
璃琴捂住眼睛,不忍去看,这满满的一锅水,还不是要她弄出来?果然不能期望二哥发善心,准是祸害她。
好心做坏事,大抵就是如此了。
不能批评,不能责怪,只能任劳任怨的收拾残局。
璃琴抬头看着天窗,盲白的光线洒落下来,温暖了整个房间。她侧头看着月夕岚,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二哥,但愿这碗长寿面真能让你平安如意长长久久,一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