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镇在蜜江之南,已经属于南方之地了。夜里也不似北方的清凉,七月正是闷热之时。客栈里并没有用熏蚊子的熏香,晚上蚊子煽动翅膀的‘嗡嗡’声,不绝于耳。
璃琴对着眼前飞动的蚊子,“啪”的一声,双手拍在一起。慢慢摊开手掌,看到指缝夹着的蚊子,还在做垂死挣扎。她微微一笑,两根手指紧紧并拢,看着奄奄一息的黑色蚊子,高兴的喊道:“翎哥哥,我拍死了一只蚊子”。
先前沐浴时,她胳膊被蚊子叮了几下,痒的难受。她只挠了几下,就起了红红的疙瘩,越抓越痒。
雪墨翎笑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靠近她身边,夸赞道:“我的阿璃很厉害啊,给我看看”。
璃琴献宝似地把手递到他眼前,笑得好不得意,“翎哥哥,蚊子怎么不叮你呢?”她奇怪的打量着他,一脸郁闷。
雪墨翎拍掉她手上的蚊子尸体,手臂环住她纤腰,头埋在她颈项间,戏谑道:“那是因为阿璃身上很香,好闻……”。
说着,他深深吸着气,偏头对着她耳朵呵气。热气喷在耳里,璃琴受不了那麻麻痒痒的感觉,呵呵笑着偏头躲避。却被他铁臂紧紧箍住动弹不得,不得已抬起手捂住耳朵,叫道:“翎哥哥,别玩了,好痒啊”。
雪墨翎笑睇着她,“真痒啊?”
璃琴点点头,戒备的看着他脸上坏坏的笑意,“翎哥哥……”。猝不及防,他已含住了她小巧的耳垂,用牙齿轻轻咬着,又用舌尖挑逗舔舐。每动一下,她身体就不由自主的轻颤,感觉到她的变化,他吊起嘴角,声音低沉暗哑,“还痒不痒?”
“我我……你……”,璃琴口干舌燥,结结巴巴的难以成言,心里有丝不安。
雪墨翎亲吻着她耳后敏感的皮肤,“阿璃喜不喜欢?嗯?”他嗓音低哑魅惑,如同羽毛落在心上,撩拨着她脆弱的神经,怀里的人已然柔若无骨,软软的瘫在他身上。
璃琴手脚无力,若不是被他揽着腰,恐怕就软倒在地了。她脑子里一片空茫,思绪不由自己控制。在他开口之际,才勉强找回一丝理智,软语哀求,“翎哥哥,饶了阿璃吧?”声音绵软,隐隐带着无尽的委屈。
雪墨翎低叹一声,凝睇着她,那双原本清亮澄澈的眸子,此刻宛若一方柔波,转顾之间,水光滟潋,尽是柔媚风情。他目光一凝,呼吸渐渐急促。心里暗恼:他越来越难以克制自己了。在她面前,他的自持冷静,不堪一击!
雪墨翎不舍的松开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声道:“快睡吧,明日又要赶路了”。
璃琴松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看着站在窗户前的雪墨翎,皱了下眉,随即想到什么,好笑的摇摇头,“翎哥哥,你也早点睡”。话落,人就飞快的跳上床去。
翌日,璃琴和雪墨翎分开,两行人走上了各自的去路。
坐在宽敞的马车里,璃琴百无聊懒的剥着瓜子,月夕岚坐在另一边,吃着她剥好的瓜子仁。她看着矮几上摊开的手,十指修长,手型优美。她把刚剥好的瓜子仁放到那好看的手掌上,微微抬眸,“二哥,还要多久才能到豫阳?”
此时已是八月初,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她迫切的想去淮阳的桂花岭,想看一看那或朱红或淡黄的桂花簇,想闻一闻那香甜的桂花香,想品一品那醇香的桂花酒。
月夕岚瞅着她脸上的向往神色,笑意柔和,“琴儿想去桂花岭?”
璃琴点头,略带遗憾地说,“几次出门,都错过了桂花飘香的时节,家里也只有四季桂和金桂两个品种。我还没见过丹桂和银桂开的花呢”。
月夕岚喝了一口茶水,“淮阳的丹桂可是闻名天下的。花色艳红,香气清淡而不浓郁。制成的胭脂更得女子心爱,可数量有限,有时就是有钱都买不到”。
璃琴笑了笑,二哥自十六岁开始,每年都会在外面游走,每次一出去就是大半年之久。不过,他每年都会赶在生辰前回家,有时会等她过了生辰再走,有时连大年都没过就离开了。四年来,他的足迹似乎遍布了大夏的每寸土地。
去年,他还去了大夏周边的几个小国家,深入沙漠,奔马草原,甚至跨越大海……每趟回来,二哥都要给她讲述自己在外面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听着二哥绘声绘色的述说,她常会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仿佛自己也走过了千山万水,看遍了世间山河美景。
这些弥补了她人生的一大缺憾!
她愣神良久,眼里先是神往之色,而后变成无奈,最后一片黯然,低低叹道,“都半年了,没想到这次出来这么久”。手指轻叩桌面,‘嗒嗒’的声音回响在狭小的马车内,更显空寂。“以前觉得圣坛里太冷清寂寞了,连心都是冰冷麻木的。可每一出来,却又很想回到那里去。安安静静,与世无争”。她皱了皱眉,到底还是她太贪心了。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想得透彻,可真正要付诸行动,还是难以取舍。
秋风吹起一角帘子,草木的香味随风飘进车里,带着青涩的味道。马蹄‘嘀嗒嘀嗒’的声音在官道上响着,衬得山野格外空旷清寂。
月夕岚伸手抹开她紧锁的眉头,沉默一瞬,声音低缓柔和,“人心本就贪婪,需求无度。琴儿有此想法,在情在理,有何愁苦的?”他拿着扇柄挑起帘子,看着路旁的青山绿树,“再者,琴儿你不过想要一方安逸净土而已,又怎算是贪心呢?”
璃琴盯着月夕岚完美的侧脸,怔怔出神。二哥竟然如此了解她?
两人各怀心思,一个望着车外之景,一个凝视着眼前之人,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
夜里,一行人在一农家借宿。却是一个只有祖孙三人相依为命的家户,六十多岁的老妪抚养着孙子和孙女,度日艰难。两个男人都在战场上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四人。儿媳妇因丈夫之死而伤心成疾,缠绵病榻一年之久,又因不忍连累婆婆,就自己了解了性命。
璃琴看着三间泥土砌的房子,年久失修的房子看起来摇摇欲坠,屋顶的瓦片长满了青苔,墙壁上的石灰因潮湿而掉落了大片,坑坑洼洼的。
老人的眼睛已然模糊,满脸的皱纹显示着年岁的沧桑,让人看着心酸。那孙子已经十九岁了,憨厚老实,靠着砍柴捕猎维持家计,因为家里贫穷还未娶亲。孙女也已十六岁了,模样端正清秀,性子乖巧懂事。见了璃琴他们,害羞的都不敢抬头正视。
玉欣和她说话,那女子腼腆的低着头,脸上的红色一直未退。
璃琴笑看着两人,这样淳朴羞涩的女孩,总能让人心生好感。看了一会儿,她走到月夕岚身旁,拿胳膊肘捅了捅他,“二哥,晚上能睡的习惯吗?”
月夕岚白了她一眼,哼了哼,“以前行走江湖,破庙山洞荒野哪儿没呆过,有遮风挡雨的地方怎么就睡不习惯了?”真当他是那种娇生惯养,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富家少爷呢。要是让她知道他做过跑堂护院车夫这些粗使活计,她还不惊讶得掉下巴。
璃琴甚是不相信的打量着他,看了半天,方说道,“是么?可二哥你细皮嫩肉的,哪像是遭受过风吹雨淋的人?”她不信的摇着头,手托着下巴又上上下下的扫视着他,然后又是摇头。月夕岚被她的态度弄得心里起火,又不忍对她发火,只气哼哼的撇开头。
璃琴见他孩子气的举动,抿唇而笑。她不是不相信二哥的话,可二哥的模样那般的细致白皙,不见一丝江湖风雨的气息,任谁见了都难相信他经历过苦难之时。
有的人就是上天的宠儿,完美的容貌,完美的气质,完美的言行。
如果,她知道他心底的苦楚,知道他隐忍的情感,知道他无望的期待……就不会有此一想了。等她知晓那些事,一颗心已是千疮百孔了。
离桂花岭还有四五里路,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味就已飘散开,淡淡的甜香味清雅怡人。
璃琴挑起布帘子,闭着眼睛深深吸着那香味,叹道,“二哥,好香啊!古人说荷香十里,这儿可是十里桂花香了”。她睁开眼,看着路上稀稀疏疏的香车宝马,有快有慢。回头,瞧着月夕岚,他一手执着白玉酒壶,一手执青玉酒樽。一杯一杯的细品着桂花酒,浅斟慢酌,怡然自得的样子,好不自在。
她痴痴的看着眼前的画境,有种恍入仙境的感觉。男子垂目斜靠车箱,神态散漫不羁,已有了三分醉意,却又清俊隽秀不失文雅贵气。一缕不羁的发丝垂在脸侧,发梢沾了酒水黏在嘴边,因喝了酒而微红的俊脸,平添了三分慵懒七分邪魅。
许是璃琴的目光太过灼热,月夕岚长长的睫毛轻颤,缓缓抬起眼帘。微醉的眸子璨若明星,波光乍现,魅惑人心。他忽的薄唇微勾,似有情又似无情,动人心弦。
“琴儿,可觉得此郎美姿仪,见之心动?”
听着这调笑的话语,璃琴心虚的撇过头去,面上微红,暗骂自己没定力。见了美男子就发呆。雪墨翎胜在一个‘冷’字,萧凌胜在一个‘温’字,大哥胜在一个‘清’子,而二哥胜在一个‘美’字。心里颇为恼怒,雪墨翎说对了,她就是‘好色’之人!
月夕岚自斟自饮,一壶酒没一会功夫就下肚了,咂咂嘴吧,连连赞道:“好酒!好酒!”
璃琴无语,二哥自上次受伤后,再未喝酒。今儿可是第一次沾酒,当然会觉得这桂花佳酿好喝。若在平时,就是珍藏百年的高粱酒也入不了他的眼。
转头看着他将睡未睡的样子,不禁天马行空的乱想起来,“二哥,你要是进了皇宫,那皇帝的六宫粉黛就都失了颜色了”。她看着月夕岚精致不失英气的五官,再次感慨造物者的神奇,怎么就能造出世间千姿百态的相貌,而无一完全相同。
她从小就拿他的样貌跟女子比较,每次都是一副赞叹的神情。月夕岚早就不觉得这是对男子的一种侮辱了,当下便笑说,“琴儿,别嫉妒啊。你虽然长得不美,可也差强人意,好在已经有人要了,不怕嫁不出去。不过话说回来,你可是赚了的”。
看着璃琴黑了的脸色,他笑得更加欢畅,“三表弟长得俊美绝伦,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偏偏插到你这坨牛粪上了呢?琴儿,你也别气馁,等哪天我给你做张人皮面具,保证倾国倾城,而且绝无破绽。管保你和三表弟站一起时,就像金童玉女一样般配”。
‘扑哧’,一声隐忍的笑声响起。璃琴杀人般的目光从月夕岚身上移开,瞪着车帘子,阴沉沉的叫了声,“紫玉”。居然敢笑她,这丫头胆大包天了,和着外人欺负她。
车外,玉欣赶着马车,紫玉坐在车辕上。两人听着车里的对话,越听越觉得好笑,早就憋红了脸。紫玉没有忍住,笑出了声,听到主子不满的语气,紫玉强忍着笑意,讨饶道:“小姐,奴婢不笑了,请小姐息怒”。
月夕岚在一旁煽风点火,凉凉的说道:“唉!某人恼羞成怒,要迁怒无辜了。喜怒哀乐乃人之天性,当是该哭时哭,该笑时笑,怎能威胁人家不要笑呢?”
璃琴气鼓鼓的瞪着他,若不是害怕自己说出的言语惊世骇俗,她岂会败给他?若不是生在这个压迫人性的时代,她怎会在口舌上落于下风?
人说,美人心,蛇蝎心!果然是至理名言,越是美貌之人,越是毒舌!
璃琴心下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要扳回一局。不,是大获全胜,让他丢盔弃甲,从此再不敢呈口舌之能!哼!月夕岚挑衅似的朝她扬眉,以胜利的姿态俯视着她。璃琴暗衬:才不中你的激将法,最后吃亏的可是她自己!她若无其事的吃着糕点,无视他!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轰隆隆’的逼近,拉车的马儿受惊吓,高声嘶鸣着,在路上横冲直撞起来。玉欣和紫玉两人合力驾驭着马车,然两人徒有以身高超武艺,对这赶车的技术却一窍不通,半天也没能让马儿停下来。
车厢东摇西晃,璃琴本能的抓住矮几,可那桌子本就不是固定在车板上的。被她一拽,连带着一起撞上车厢璧。后脑磕在车厢木板上,疼得她叫出了声,一边使劲揉着伤处,一边大声问,“发生了什么事?”还未得到回应,车身又是一晃。她被抛向了另一边,看着离自己额头越来越近的车壁,沮丧的闭上眼睛,心里直呼:毁容了,毁容了……
月夕岚本想到外面制止受惊的马儿,眼角瞥见这一幕。此时来不及多想,身体就沿着车厢倒下去,伸手接住撞过来的人儿。
璃琴感觉到额头一痛,却不是撞上了木板,耳中传来一声闷哼,鼻翼间萦绕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混合着淡淡的桂花酒香味。她睁开眼,入眼处是一片蓝色的布衫,马车仍是颠簸的厉害,她苦笑一声,“二哥,今日出门应该看一看黄历,是不是不宜出门啊”。
月夕岚搂着她费力的坐了起来,一手横在她腰上,稳着她的身子。一手揉着胸口,刚才被她一撞,真的是很疼,不禁抱怨,“你的脑袋是铁做的吗?”
璃琴惊惶未定,虚软的趴在月夕岚胸前,喘息不定。后脑勺还很疼,她右手按压在痛处,左手揉着额头,闻言便反驳一句,“我看你倒像是豆腐做的”。只是撞了一下,她的额头难道就不疼吗?车外传来玉欣急切的声音,“二少爷,快带小姐出来。马儿中箭了,我们控制不住”。
月夕岚笑骂,“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听了玉欣的话,他也不敢耽搁,手臂一收,紧揽着她的腰飞蹿出马车。甫一落地,周身被一股阴冷杀气笼住。璃琴半睁着眼,看着眼前的形势,皱起了细眉。
二十来个身披铠甲,手执长刀的汉子围成了一圈,看穿着应是一队兵士。包围圈里站着三个人,一男两女,皆是神色狼狈,衣衫上也是破了口子,满身血迹。他们身边不远处躺着三匹骏马,都是中箭而亡。
那男子二十三四岁,长相俊朗,身材高壮。此刻长刀横胸,将两个女子护在身后,戒备的盯着那些将士。他握刀的手臂受了伤,灰色的衣袖上一条长长的口子,鲜红的血液还在往出渗着。在这样下去,就有可能失血过多而死。
璃琴微微偏头往后探看,那两个女子应是主仆关系。穿着讲究的女子十七八岁,一张清秀的鹅蛋脸,此时眼含泪水,小脸苍白,神情绝望悲伤,她手里紧握着一把利剑,却没有受伤的痕迹,只神色疲倦了些。那丫鬟也就二十来岁,亦是拿着一把长剑,身上倒是有了不少伤口。虽如此,她却也是护在主子身旁。
倒是个忠心护主的丫鬟!
璃琴四人正好也在包围圈内,她刚想提醒月夕岚,闲事少管!却先听到一个声音,阴沉沉的,“我说怎么胆子这么大,原来是有人接应”。随着话落,那些士兵让开一个小道,一个身穿暗青色锦袍的男人走了出来。一双细长的眼睛阴鸷的盯着那持剑的粉衣女子,眼底是熊熊怒火。视线扫向璃琴这边,杀意尽显。
有人接应?璃琴眼珠子一转,突然感觉好笑,貌似这路上再没有别人了,就他们四个算得上接应之人了。“呵呵!”她还真的笑了出来,看着月夕岚,无辜的问道,“二哥,他说的接应之人……是我们么?”她指了下那锦衣男子,再指指自己这边。
月夕岚仍是搂着她的腰身,眼含笑意,点了点头。璃琴摇头直叹,“今日不仅是不宜出门,还有无妄之灾啊”。看这些人应是官府之人,他们可惹不起,想了想便要解释,“这位公子,我们只是路过之人,和他们……”。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却是那个丫鬟疾步跑到跟前,拽住璃琴的衣袖,“姑娘,我知道你嫉恨我们姑娘抢了你的心上人,可你们到底是同门姐妹,怎么能见死不救?”她眸带哀求,泪光闪闪的看着璃琴。因背对着那个男子,他自是看不到她的表情。
“果然是一伙的”,那男子声音冷冰冰的,大手一指那粉衣女子,薄唇启动,“除了她要活的,其余人……”。阴冷的目光扫过,“杀无赦”。
璃琴抽了几次衣袖,都没有挣脱,心底微微一叹,看来这女子当他们是救命稻草了。她不想多管闲事的,更别说是得罪官府的人了。刚想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就听见那冷血的敕杀命令,心生厌恶。这个男人看着挺聪明的,怎么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还没有问清是非缘由,只凭这个丫鬟的两句话,就认定他们是一伙的。
看着剑拔弩张的众人,转头亦看到月夕岚皱起的眉头,心里更是气恼那男人了。眼见又要刀兵相向,她蓦地笑了,笑声甜美清脆,看着停下动作的士兵,又把视线移到那男人身上,右手朝左面一指。正好是那辆马车翻倒的地方,马儿已经气绝,“那支箭是你射的?”这一群人中,只有他手里拿着弓箭。
“是爷射杀的,谁叫它挡了爷的路”,男人无所谓的说道,那样的理所当然。
璃琴眼底闪过怒意,冷声质问,“你可知,你射了拉车的马,马车里的人都有性命之忧?因一自之私,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就不配为人”。
见那男人面露狠色,眼中戾气慑人。她又是一笑,嘲弄的扬起唇角,“本姑娘不怪你冲撞马车之责,你竟想要本姑娘的性命”。接着她语气一变,转为冷厉,嚣张的仰起头,“想要本姑娘的命,你还没有资格!”她那不可一世的神情语气,令得在场所有人都一愣。
那男子先回过神,想到自己刚才居然对这个小丫头心生惧意,心里不禁又是愤怒又是气恨,此时看向璃琴的眼神便又冷了三分,冷笑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在本将军面前胆敢口出狂言,真是不知死活!”
将军?璃琴神色鄙夷的打量着他,语气轻狂,“就是皇帝老子,本姑娘也照说不误”!她还怕他找上门不成,有本事进了不归林再说。
月夕岚俊面含笑,眼神却冷如冰,声音懒懒的,“谁要是敢动她一根头发,不消一夜,便叫他九族尽灭!”最后一句话,凌厉如冷剑出鞘,让人不寒而栗。
璃琴猛地回头看他,动了动唇,无声说道:要不要这么狠?灭人九族,她又不是公主,哪来那么大的本事?二哥说大话比她还狠还嚣张。
月夕岚垂目看了她一眼,无声回道:吓唬人的。只在心里暗暗叹息,他说的可是实话。她哪里知道,祈盘山那伙土匪已经被雪墨翎连窝端了,几个当家的被折磨的惨不忍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璃琴眨了眨眼睛,眸里是跃跃欲试的神色。这人害得她撞到了头,现在还疼着呢。还弄破了她的马车,不好好出口气怎么对得起自己。
玉欣看着两人挤眉弄眼的样子,心里暗暗替那人捏了把汗,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兄妹,不倒大霉才怪。
“杀”,那男子一声令下,被两人的话语挑起了一腔杀意。
璃琴被月夕岚护在身后,那些士兵连他身边五步都近不得。她对着那人一挑眉,满是挑衅,“二哥,玉欣,不可杀人”。她这话一出,月夕岚左手揽住她的腰身,抱着她一个旋转,躲开了背后偷袭之人。剑光泛着冷寒的银光,偷袭的那个人被剑气震开,衣衫尽碎。
紫玉伤势刚好不久,但对付这些人还是游刃有余的。玉欣脸上闪现冷杀之色,温和的眸子也布上寒霜,一把银剑在她手里挥舞,就像有着生命的灵蛇一般,毫不留情的刺入敌人的身体。璃琴不喜欢杀人,玉欣也就避开了那些人的要害,没有伤人性命。
璃琴从月夕岚怀里退出,看了眼那受伤的男子,皱了皱眉,“你们过来这边”。等三人近前,她从袖子里拿出伤药,递给那个丫鬟,“先包扎伤口”。
“姑娘,实在对不住,是我们连累了你”,粉衣女子一脸歉疚,对璃琴鞠了一躬。璃琴偏过身子,受了半礼,“姑娘不必觉得愧疚,是他们太过分了。若是我们想走,他们还拦不住呢”。
她皱了皱鼻子,那人要自讨苦吃,可怨不得他人。
月夕岚瞥见那个将军弯弓搭箭,箭头直指璃琴,当下眼神一冷。右手聚气,将那支疾来的箭粉碎,一旋身,形如鬼魅,眨眼间一把大刀架在了那人脖子上,大喝一声,“都住手”。
士兵见将军被擒,一个个都停住了,面面相觑。
月夕岚用极低的声音说话,“早说过了,你不该动她的,魏阙”。声音低得只他们两人听得见。闻言,魏阙浑身一震,他刚才并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
璃琴慢悠悠的靠近魏阙,笑盈盈的看着他眼底隐藏的惊讶之色,她挑了挑眉,看来也不是一个草包。刀架在脖子上还能保持镇定,虽说只是表面的。
“这位将军,其实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本不该如此刀剑相向。可你欺人太甚,我们只是过路人,你却不顾我们的性命射伤我们的马。如此枉顾人命,怎配为官?”
她手摸着下巴,轻蔑的看着他,“你知道将军是做什么的?那是保家卫国的,可你的箭却指着自己国家的百姓,不觉羞耻么?”
“二哥,就让他们在此睡几个时辰”,她淡淡说道,等月夕岚给那些人喂了迷药,才牵了他们的马匹离开,被这么一闹,璃琴也就没有去桂花岭。
路上,璃琴才知前因后果。原来被救下的女子是一个山寨寨主的女儿,叫蓝琪。男的则是女子的表哥,叫做李晨。而那魏阙奉命剿灭山寨,他混进山寨一年多,摸清了里面的情形后,便率着部下攻下山寨,这其中自是死了不少人。
其间,发生了谁也无法预料的一件事,就是魏阙和蓝琪相恋了。然魏阙已有妻儿,又隔着如此血海深仇,两人根本就没有可能在一起了。蓝琪原本想要手刃仇人,奈何下不了手。对魏阙,蓝琪又爱又恨,最后只能离开。不想魏阙不放弃,软禁了蓝琪。李晨得知后,就冒死救出蓝琪,躲了几日,还是被魏阙找到了。也就有了璃琴见到的那一幕。
听完了蓝琪的故事,璃琴唏嘘不已,只能感叹造化弄人!
“我对不起爹娘和那些死去的兄弟们”,蓝琪哽咽,又悔又恨,却只是怨恨自己。
可这又怎么能怪她呢?爱情那玩意儿,总是来的不合时宜。璃琴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头发,淡淡说道:“蓝姐姐,这不怪你。我想,放下仇恨重新开始,才算是真正告慰你父母的在天之灵。就算杀了魏阙又如何?大家各为其主而已。天下间的父母,哪一个不是希望儿女平安幸福”。
劝慰的话总是苍白无力,却又不能不说。放下仇恨,说着简单,真正做起来,谈何容易。
璃琴私下找来蓝琪的丫鬟阿木,给了她一粒药丸,“阿木,若你家小姐愿意忘记过去,你可以将这药给她。吃了能够忘却前尘往事,但必须是她自愿的。若她不愿,吃了只会害了她”。后面这话是她编的,她担心这丫鬟不忍主子伤心,会自作主张给蓝琪服药。
阿木拿着药丸,忽的跪地,给璃琴磕了一个响头,“谢谢姑娘”,璃琴坦然受了她的礼。
目送着三人朝北而去,璃琴叹息,“这世上有太多的伤心人”。
月夕岚冷不丁的拍了她后脑一下,语气严厉,“以后少管闲事”。
璃琴疼得跳开一步,伸手轻轻碰触撞到马车的地方,那里已经肿了起来,一触就疼痛难忍。她倒吸一口凉气,“二哥,我的头上起了好大一个包,会不会撞坏了?”
月夕岚皱眉,“过来我看看”。璃琴乖乖的把脑袋伸到他跟前,月夕岚拨开那柔顺的发丝,果然见后脑肿了一大块,“都肿成这样了,怎么不早说?”他眉间的褶皱更深,见她要偏开头,轻轻呵斥,“别动,我给你上药”。璃琴自知理亏,就乖乖的不再动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她皱皱鼻子,感觉后脑勺触上一片清凉,月夕岚手指的动作很轻很柔,却仍带起微微的疼痛。璃琴呲呲牙齿,没敢躲避,紧紧咬着牙关。
“回去,还是去桂花岭?”月夕岚收起白色精致的瓷瓶,看着披头散发的璃琴,微微摇头。
璃琴努努嘴,遗憾的看着桂花岭的方向。今日肯定是不能去欣赏桂林了,“明天再来吧”。她耸耸肩膀,看向一旁原地打转的三匹棕色战马,时不时打个响鼻。骑这样的马进城有些招摇了,“二哥,那个魏阙会不会通缉咱们呢?”
月夕岚眼底是冷冷的嗜杀之色,面上泛起薄凉的笑意,“他已经不记得今天的事了”。
璃琴听他如此一说,猜想是他给魏阙吃了失忆的药物,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殊不知,月夕岚给魏阙下的药,令他后半生都痛不欲生的活着,每日受着头疾之苦。
翌日,月夕岚说要去药铺例行查看,璃琴闲着无事,也想看一看盈月在外经营的药铺,就同他一起去了。
济世堂!
璃琴瞧着匾额上的三个大字,心道这个名字既通俗易懂又有霸气,寓意深远。
掌柜一见来人就堆起笑脸相迎,没有看到他后面的人,恭敬的道:“少东家,这个月的账目都整理出来了,您……”。
月夕岚神色有丝狼狈,甚至露出几分紧张,看出掌柜还要说话,眼神冷厉的扫了过去。
掌柜浑身一颤,赶紧闭上嘴。
璃琴抓住他胳膊,自他身后探出脑袋,笑嘻嘻的道:“二哥,你是这药铺的少东家呀?那么大哥呢?”
月夕岚抬手将她脑袋往后推,“大哥当然是正经的少东家了”。
掌柜的陪着笑脸,“两位公子里面请”。
月夕岚轻车熟路的往柜台一旁走去,璃琴走了几步,不禁回头多看了眼恭敬异常的掌柜,跟着月夕岚去了后院。
月夕岚很快就核算完账目,发现璃琴一直安静的坐在下首,不由笑问,“怎么闷闷不乐的?是不是觉得无聊?”
璃琴点点头,情绪低落,“二哥,我先回客栈了”。说完就起身往外走。
“琴儿?”月夕岚微微皱眉,叫住了她。
璃琴转头看着他,弯了弯唇角,“我只是觉得有点累,想歇一会儿”。
月夕岚唇角紧抿,盯着她看了许久,轻轻说道:“我同你一起走吧”。
璃琴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