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帘子后边出来的正是上午刚在凤仪宫分别的陆清晏。
后者连衣裳都没换,,还是之前进宫时穿得那件宝蓝色袍子,宽袍大袖,长发如墨,清隽的眉眼间蒙着一层朦胧的笑意,比平日里的疏淡多了几分温润。
“见过祁王殿下。”崔舒锦和穆平秋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祁王殿下,微怔了一下,这才慌慌张张地屈膝施礼。对方简单地点了点头免了礼,大约是看在崔舒钰的面子上,竟然还客气地朝她们勾了勾嘴角。
本来已经挽起崔舒锦胳膊的崔舒钰讪讪地松开手,朝陆清晏举了举爪子,“阿晏,你怎么在这儿啊?”感觉自从他回来以后,她们偶遇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不清了。
“阿钰,我也是要穿衣服的。”陆清晏口气有点无奈。虽然这间成衣铺向来和京中的达官贵人做生意,本身门槛就很高,可说到底,皇室中人总还是和别人不同的,陆清晏既然亲自登门了,这等贵客自然是给请到后边由老板亲自接待了,是以方才屋里的几个人都没有发现陆清晏的存在。
不过,赫老板也奇怪呢,买衣服而已,随便打发了手下人带着尺寸和样子来就是,用得着祁王殿下亲自登门吗?往常不都是一位喜穿白衣的大人过来办事的么,祁王殿下这一亲自来,给他吓一大跳,他还以为自己犯什么大事儿了呢。
崔舒钰:“哦。”
她就是以为陆清晏这么挑剔的人,衣服都是要专门请人做的,原来祁王府上也没有裁缝呀。
“要走了?”陆清晏当然不用亲自来的,他在凤仪宫和自家母后说了话刚回到府上,就收到了崔书锐的信鸽,说是自己小妹出门逛铺子去了,自己不方便跟着,请他有空就在街上晃晃,假装个偶遇啥的,免得小姑娘出门被欺负。
青梅竹马这么多年,陆清晏当然知道崔舒钰的偏好,知道太傅府若是出门裁衣裳,十有八/九是要来这儿的,倒也让他猜了个巧,他才踏进门不一会儿,三个小丫头就进来了。
崔舒钰点点头,一个没注意,脑袋上就被扣了一个长至腰间的幂篱,挡住了眼前的视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垂在身侧的手已经被人捉住了手腕,陆清晏的声音在脑袋顶上响起来,仿佛是临时起意,“既然没事了,同我出去走走吧。”
崔舒钰还没说话,又听见陆清晏扭头对那赫老板道:“记在本王账上即可。”
也不知道是说那幂篱记在祁王府的账上还是太傅府一行三个人买的东西都记在他账上的赫老板连忙点点头,管他呢,统统记上就行,他可看出来了,恐怕不管这崔三姑娘买多少东西,祁王殿下都愿意给她付账。
崔舒钰这一边儿抬手拨着幂篱上隐隐绰绰遮住人视线的轻纱,一边儿被陆清晏牵着往外走,还不忘了回头和崔舒锦交代道:“你们先回去吧,晚些时候我自己……呃,阿晏送我回去!”
崔舒锦掩着嘴一边笑一边应下来,一旁的穆平秋却左看看右看看,还有些不放心,扬起眉毛道:“祁王殿下就这么把人带走了?”这简直就是从她手底下抢人啊!再说光天化日的,他一个大男人牵着人家未出嫁的小姑娘到处乱窜是什么体统?
穆平秋想到这儿,正蓄势想要跟陆清晏理论一番,胳膊忽然被人拉了拉,一扭头,正是笑得一脸神秘的崔舒锦,微蹙着眉朝她摇了摇头,漂亮的杏眼里水波流转,十分动人。
就这么一愣神儿的当口,陆清晏已经牵着崔舒钰打门口出去了,不一会儿就融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穆平秋隔着老远还能看见崔舒钰头顶上的幂篱,不解地回头去问阻止她的崔舒锦,“阿钰糊涂,你也糊涂?他们……”
“穆姐姐,这事是你糊涂。”崔舒锦看了那老板一眼,朝他点了点头,也拉着穆平秋出了成衣铺的门,一边上了马车一边解释道:“祁王殿下同咱们阿钰关系非凡,穆姐姐在京城待得少,不知道。”
哦,关系非凡……穆平秋不禁也想起来上次在颍国公府陆清晏的反应了,这么想想也是,她倒没见祁王殿下对别的什么人态度这么好过,方才还朝她们笑了笑,只怕也是托了崔舒钰的福。只是,她们这么说说笑笑倒是罢了,可若是皇后那头和太傅府的长辈们没有这个意思,这事儿也不靠谱吧。
“姑姑可知道?”
“阿钰今年才十二,大伯母忙着大堂哥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顾着她?”崔舒钰摇了摇头,道:“不过咱们也不用担心的,依我看,祁王殿下是不可能让咱们阿钰受委屈的。”
热闹的街市上,被牢牢牵着手腕的崔舒钰正觉得十分委屈。
“怎么?”按理说崔舒钰一直被崔太傅管教的很严,难得有这个机会出来玩,理应像往常那样喋喋不休地说话,拉着他东逛西逛的,可她被拉着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陆清晏觉着她没道理一言不发,一点也不高兴啊。
“你方才都听见了?”虽然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是替天行道了一回,可崔舒钰仍然有一种做坏事被逮到的感觉,她下意识地还是希望陆清晏看到一个完美的自己。嗯,虽然一般情况下她能不出糗,像个正常人就不错了。
隔着幂篱看不大清楚那人的神情,崔舒钰光听见他轻笑了一声,下一秒,那人的手已经抬了起来,似乎要做一个惯常刮她鼻子的动作,却被长长的轻纱阻隔住了。只听那人又道:“你二哥还怕你被欺负,哪知道尽是你欺负别人了。”
不在场的某二哥表示自己为了妹子的幸福可是操碎了心啊。
“哪有,我才没有尽欺负别人,那个是潘秋波,她和钟诗怡,就是那个滏阳侯府的二姑娘,她们可是一伙儿的,上次叫她逃过一劫,今天才想着气气她的!”虽然希望在陆清晏面前保持一个完美的形象,可事实证明那只是个美好的幻想,人家稍稍一句话她就破功了,急着解释起来。
这回那人没有再受到幂篱的阻碍,捏了捏她的小手,叹息了一声,道:“我还愿着你能欺负被别人,这样我也能放心些。”
诶……教小孩都像陆清晏这么教就好了。这可是她头一次没听见陆清晏教育她呢,往常管得比谁都宽。
崔舒钰微微有些得意,想朝陆清晏做个鬼脸,可是头都偏过去了才发现,自己的脸都被幂篱上的轻纱遮住了,别人看不见她,陆清晏也看不见呀。想到这儿,小姑娘抬起另一只闲着的手,将那挂在脸前边隐隐绰绰遮人视线的轻纱拨开一个缝儿,憋憋屈屈地说道:“我为什么要戴这个玩意儿啊?”
本朝民风开化,并不觉得女子上街抛头露面有什么伤风败俗的,这一点从女子可以为将就可以看出来,虽然也有贵家小姐出门喜欢戴着幂篱,可并不是非戴不可啊。多挡视线啊。
崔舒钰说着就要摘了那幂篱,然一只手被牢牢地扣着,单靠一直非惯用的左手想要摘掉幂篱,任务似乎并不能够完成,崔舒钰“喂”一声,那人才微微松了扣着她的手,语气比她还憋屈,低声道:“还不是因为不愿你被被人看了去。”
但凡是长点心的,也能从这话里听出些不一样的门道,只可惜崔舒钰是谁,神经粗得能跑马车,心大的能赛马,听见陆清晏似乎是妥协了的意思,立刻嘿嘿一笑,扬手将那幂篱掀了去,往陆清晏的手里一塞,便跑到路边支棚子的摊位前去看有趣的玩意儿了。
陆清晏被塞了一个满怀,有点无奈,只好一只胳膊夹着幂篱,缓步在崔舒钰身后跟着了。
虽然他不大愿意别人看到崔舒钰,可是如果连自己都看不到她甜甜的笑容,那这趟出来还有什么意义呢?这迷离虽好,却当真有些碍事了,摘掉就摘掉吧。
“阿晏,你看这个,你看你看,这个还可以这么转!真是太有才了这个,哎呀你快过来看看呀!”
小姑娘站在不远的地方兴奋地招呼着,手上也不闲着,摸摸这个摸摸那个,陆清晏跟上去,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卖灯的摊子。此时已经临近七夕灯会,街上多了许多卖灯的摊子,崔舒钰人不大眼睛却尖得很,一眼就看中了其中花灯最漂亮的一家,正提着一盏花灯朝他挥手呢。
见陆清晏走近了,崔舒钰立刻举着那灯凑过去,给陆清晏指点道:“你看,这个灯点燃以后,它这个位置是会转的,是不是很漂亮?方才那个店家都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搞明白的,我是不是很厉害,快,表扬表扬我!”
陆清晏看着眼前因为处于极度兴奋中而小脸红扑扑的小姑娘,心中塌陷的地方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化成一滩春水,脸上不知不觉挂上了一抹笑意,“嗯”了一声。
那店家也是会做生意的,看着摊子前的两个人衣着打扮都不像是普通人,出手必定大方,因而连忙应和道:“姑娘眼光就是独到,这花灯可是我家娘子亲手糊的,唤作心心相印灯,若是姑娘七夕能燃着这灯,一定会与心上人心心相印的!”
陆清晏朝那灯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出有什么特别来,也并不觉着十分漂亮别致,只是那店家的话却很是触动人心,他家娘子亲自糊的么?还……心心相印?
那店家见小姑娘一旁站着的年轻公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就知道这事儿有戏,立刻清了清嗓子,加倍蛊惑道:“咱们不图别的,不久图一个心想事成,图一个吉利么?公子要不给姑娘来一盏?这么漂亮的灯和姑娘多配啊,她若是收到了,可定要欢喜地放在床头夜夜看着的。”
店家最后一句话彻底将陆清晏打动了下来,夜夜看着么?他倒是没有什么别的心愿,只希望她能早点明白他的心思。
“就要这盏灯吧。”
崔舒钰别的没听见,这句话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水灵灵的大眼睛登时瞪得锃亮,脸上的喜悦都快搁不下了,欢欢喜喜地抱着灯转了一圈。
陆清晏从袖子口袋中掏出一锭银子来,放在摊位上,看了已经抱着灯继续前进搜罗好玩的的小姑娘,低声对店家说道:“希望你能同你家娘子百年好合。”
因为一盏花灯就卖出一锭银子的店家已经傻眼了,并没有听到这句出自皇天贵胄之口的祝福,只看到出手大方、风姿卓然的年轻公子浅浅一笑,便拿着幂篱朝蹦蹦跳跳的小姑娘跟了上去。
乖乖,这小丫头上辈子是撞了什么大运,才摊上这么个肯为博佳人一笑而一掷千金的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