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凌轩对玄歌的占有欲极强，那玄歌对凌轩就只能用不逞多让来形容了。
而这夸张的占有欲，凌轩身在其中似乎不曾察觉，可数百年前栗燚因楚琰而前往玄冥的日子里，却是极为清楚地觉察到了。
即使彼时的玄歌远不如现在的她这么强大，可神之躯所贮藏的神力依然是不可小觑的。
那些神力被以各种符咒的方式画在凌轩的身上，看起来像是孩童涂鸦一般。
可那些符咒一个个连接起来之后，栗燚发现了一件令他毛骨悚然的事情。
玄歌在用那些画在凌轩身上的符咒，给她自己下咒。
她给她自己下了什么咒，栗燚看不出来。
但是很明显，那绝不是简单的咒术。
同样，既然咒术下在了自己的身上，玄歌是必然不会伤害凌轩的。
所以之前传来凌轩被占了玄歌身子的知乐鸟所伤的消息时，栗燚心中虽有不安，却也并没有很后怕。
她不会伤他，她比任何人都更珍视他，更在乎他。
作为凌轩和玄歌感情的见证者之一，作为唯一窥探到玄歌在凌轩身上的秘密的知情者，栗燚对此毫无疑虑。
不论知乐鸟所说的玄歌复生的真正理由是什么，至少玄歌这最为紧要的一世，她选择了凌轩。
作为凌轩的密友，栗燚虽然替凌轩不甘，却也因为玄歌那年纪尚幼时便显露的心意而觉得有些安慰。
“琰儿，许多事我们并不知道。”
轻轻将楚琰落在唇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栗燚安抚道：“所以，我们更不能因为自己不知情而不作为。”
他的眼神极为坚定，眼底隐隐有着只对她才有的温柔神色。
楚琰紧紧攥着他衣襟的手缓缓松了下来。
“安全回来。”
像是怕自己狠不下心，她低下头不再看他。
“我会的。”
在她额上深深吻了一下，栗燚放开手，站起了身。
靠在巨石上的楚琰看着栗燚白金色的身影在黑暗中越走越远，最终只剩下一圈浅淡白色的轮廓。
眼泪骤然而下。
私心里，她是不想他走的。
可她却又太清楚，栗燚不会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她。
他有他的顾虑，而她即使到了这一世，仍是一个不过七百岁的“小孩子”。
他眼中的小孩子。
“娘娘是在担心皇上吗？”
心中所想被人揭穿，楚琰有些不满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是才一转头，便马上反应过来。
这世间已经因为知乐鸟的黑焰而变得生灵涂炭，又怎么会有人能够突破这黑焰的诅咒，进入他们的战场呢？
“空禅大师？”
本想转过头不回应对方，却见那人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当初在护国寺中，被凌轩救下的和尚空禅吗！
“您怎么会在这里？”
带着几分惊异，楚琰问道。
“贫僧受楚大小姐所托，前来助冥主大人渡劫。”
颇为恭敬地向楚琰拜了拜，空禅又道：“贫僧失礼了。”
伸手握住楚琰那已经脱力的手，他的口中念念有词。
事情发生地太突然，一时之间楚琰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待她意识到空禅握着自己的手的时候，却发现源源不断的神力正从空禅的掌心之中传递到自己的身上。
“这是……”
不可思议地半张着嘴，楚琰呆愣地看着比之前虚化了几分的空禅。
“娘娘可是想问，为何贫僧一介凡人，却有着源源不断的神力？”
见楚琰恢复的差不多了，空禅又伸手握住了一旁昏迷中的栗麟晰的手。
“吾乃玄鸟大人当年决定修百魄的初心。”
随着栗麟晰的面色逐渐转好，空禅的身影更虚化透明了几分。
“如今玄鸟大人已是功亏一篑，此世绝无百世重生的可能了。”
他看着楚琰笑了笑：“不知玄凰大人，可愿意知晓，当初让玄鸟大人决定进入轮回修百魄的秘密？”
抿着唇，楚琰看着面前已经几近透明的空禅：“知乐鸟已经说了，她是为了一个少年。”
“确实如此。”
赞同地点点头，空禅又笑：“玄凰大人就不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楚琰摇了摇头。
“那是玄歌的事情，不论是谁，都一定是她极为在意珍重的。”
似乎并没有想到楚琰会这样说，空禅那几乎已经融入黑暗之中的眸子上忽地闪现了一道金色的光芒。
只是那光芒眨眼即逝，楚琰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看到了一道金光闪过。
“那你可想知道，那人是不是冥主大人？”
与此前不同，空禅这一次并没有再称呼楚琰为玄凰大人。
连说话的语气与声音都有了奇妙的变化。
说不清是被这个问题吸引，还是因为那奇妙的语气和音色，待楚琰反应过来后脑子里就只剩下了空禅消失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定要帮他渡过这最后一劫！”
如惊雷在脑中炸开，转头看向栗燚和凌轩的方向，楚琰站起了身。
没错的，她绝对不会听错的。
最后的那句话，是玄歌的声音！
迈开腿，在无边的黑暗中，楚琰朝着那三道光影的方向拼命奔跑。
若玄歌此生再也不会回来……
若这是玄歌今生最后的愿望……
若空禅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冥主大人啊！
奔跑的楚琰心中呼喊着。
若这世间终会被创世之神抛弃，那唯有你，能够将那创世之神带回世间。
唯有你，能够让她心甘情愿再临。
玄鸟创世的传说，身为玄凰的她自己也是清楚的。
神魂四族的出现，不过是因为创世后，玄鸟对世间了无依恋，产生了自毁的欲念。
后来玄女天降，守护在玄鸟身边，劝说她将自己的神魂分出一半。
自此，帮助玄鸟管理世间的神魂四族便依着她的一半神魂出现了。
神魂四族临世，玄鸟为四族分配好了各自管理的地盘之后，便进入了永眠之中。
据说永眠之中的玄鸟若是哪一日想要复生，那方法便是通过在世间不断地轮回，修补自己破碎的魂魄。
待她完整修补好那一百片破碎的魂魄后，便可重生于世间。
因而，神魂四族之中有一句传言——
玄鸟复生修百魄。
传言终归是传言，即使是身为神族的他们也不曾把这话当真。
可是如今，楚琰才知道这话竟是真的。
身为玄鸟的玄歌。
曾经弃世的玄歌。
厌弃世间宁可百魄皆碎陷入永眠的玄歌。
在这人间千年里，为了一个人，辗转近千年轮回。
冥主凌轩，她是为他而来的。
她有无数的方法能够提前复生，可她没有。
她有无数的机会能够强迫那片灵魂融合，可她没有。
并不是他们没有找到让她重生的方法，而是她放弃了……
为了他，她放弃了自己长久为复生所做的一切。
“玄歌，玄歌……”
双眼因为泪水而模糊不清，楚琰一边飞奔，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为什么你就那么傻，为什么你分明那么痛苦却从不开口……
玄歌这样做到底值得不值得，她不知道。
可是有一点，她却是看清了。
玄歌骗了所有人。
不论是凌轩，还是栗燚，不论是她，还是栗麟晰。
神魂四族被玄歌编织的弥天大谎笼罩，却个个都认为自己得到的是最真实的回应。
她骗了所有人，只为让她心中的那个人能够安然度过劫难。
她宁可负了自己的千年，斩断自己百世轮回至今的路，只为让他能够得到重生。
想起此前知乐说的那些话，想起那时凌轩的反应……
玄歌啊……
隐隐约约能够看到栗燚他们的身影的时候，楚琰终是忍不住说道：“你真是，将我们所有人都算计了啊！”
偏偏他们每个人，都被她骗的心甘情愿。
“还能坚持多久呢，冥主大人？”
知乐的声音就在耳边，可不论凌轩的动作多快，都无法触及到她丝毫。
凌轩单膝跪地，不住地喘着粗气。
他的剑打不到她，当然不是因为他的速度。
这一点凌轩太过清楚。
陆地之上，没有人会比他的速度更快。
所以唯一的原因，便是她依靠玄歌神之躯那过于强大的力量，用气流的波动挡下了他的所有攻击。
只能这样了吗?
紧抿着唇，凌轩的双眸紧紧盯着黑暗之中那缠裹着不祥气息的身影。
烈凰弓就在他身上，按照半夏告知他的方法，他就可以激活烈凰弓。
“小姐说，除了烈凰弓，没有任何神器能够近她的身。”
强忍着疲惫，凌轩撑着几近脱力的身体站了起来。
“小姐说，除了冥主殿下，世间无人能够使用烈凰弓。”
掌心翻转，那看起来极为平凡的竹弓替代了原本握在手中的鹿鸣剑，出现在凌轩的手心之中。
“小姐说，只要大人用箭配合烈凰弓，便可将神之躯内知乐的魂魄打出。”
看着知乐的身影越来越近，看着栗燚的术法一个接一个地被挡下，凌轩极为艰难地闭上了眼。
“以吾血为契……”
锋利的弓弦划过凌轩的掌心，鲜血潺潺，小巧的竹弓瞬间便被染得鲜红。
“吾名为凌轩，乃玄冥之主……”
额间青绿色的鹿角纹理绽放出灿烂的光，将凌轩包裹其中。
“以吾之名，祈愿创世之力，守护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