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远今天讲的是佛家经典《金刚经》,太常寺卿和几个达官贵人素来是信佛的,对《金刚经》也非常熟悉,因此他并不需要太多口舌,很快就结束了这一场讲经。-www.79xs.com-
时间还早,闻远拒绝了太常寺卿备下的轿子,打算信步走回灵觉寺。一路上有不少百姓认出了他,纷纷‘激’动地与他打招呼,闻远一一以佛礼回应,心中闪过的念头确是不知那懒丫头的《金刚经》读到第几卷了。
“圣僧,圣僧啊……”
不过走神片刻,便听见有人在叫他,闻远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施主请说。”
“圣僧,上个月听了您的*,我家那位都不出去喝酒了,一下了工便留在家里帮我做家务,多亏了您呐。我们平头百姓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好送您的,这是我们家刚烤出来的地瓜,您拿着路上垫垫肚子。”说着,大婶连忙递上一篮子烤地瓜。
“是啊是啊,圣僧平日里也帮了我们乡亲们不少忙,我也没什么送的,家里自己腌的咸菜,还望圣僧不嫌弃。”说着,另一个大娘也递来一筐子咸菜。
“还有我,还有我……”另一个大爷理由都来不及说完,先不甘落后的塞过来一篮子‘花’生酥。
闻远立刻摆手推辞:“大家太客气了,传扬佛法是我佛‘门’中人的该做的,实在不敢言谢。”
“圣僧,这些小东西算不了什么,您就收下吧。”说着,大婶又上前几步,把篮子往闻远怀里塞。
“是啊是啊。”其他人立刻也往闻远身边凑。
闻远立刻后退几步,摆手道:“不敢当,贫僧不敢当啊。”
拿着‘花’生酥的大叔洋装发怒:“圣僧莫非看不起小人家境贫寒,只能送几块‘花’生酥糖聊表谢意,不想收下?”
听到‘花’生酥,闻远略微怔忪,双手合十行佛礼道:“自然并非如此。”
“那就收下啊!”大叔急道。
“是啊是啊,收下吧。”
“收下吧,收下吧。”
周围的人也七嘴八舌的附和,什么竹筐篮子都往闻远手上塞。
闻远被‘逼’的退无可退,只好道:“那贫僧就收下一盒‘花’生酥,便代表接受了各位乡亲们的谢意,还望各位以后莫要再记挂这些小事了。”
说着,闻远广袖一挥,在大叔捧来的篮子里拿了一盒‘花’生酥,施展轻功快步离去。
百姓们见从来不收任何东西的闻远圣僧破天荒拿走了一盒‘花’生酥,也算是首战告捷,便不再纠缠,反而纷纷追着大叔购买‘花’生酥,说是要尝了以后学着做给圣僧吃。
大叔自然乐见其成,喜滋滋的打开篮子,竟然发现篮子里多了一块能买下整篮‘花’生酥的碎银子,更觉闻远大师厚道。刚刚才消停的百姓们便又吵着要去灵觉寺给圣僧送东西,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闻远的脚步轻快,不一会儿就回到了灵觉寺,眼见天‘色’还早,便直径去了藏经阁。一路走马观‘花’似的在藏经阁里转了一圈,竟连个偷懒打盹儿的身影也没见着。
莫非她提前回去了?
闻远微微皱眉,瞥了桌上抄了一半儿的经书一眼,步伐早已快于意识向外赶去,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出现在了藏经阁‘门’口。
守‘门’的两个小沙弥眼力好,隔着老远便恭恭敬敬的行了个佛礼,齐声喊:“闻远师叔好。”
这一声闻远师叔仿佛一盆子清水,劈头盖脸的浇在他身上,让他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急躁的心忽然一震,往外迈的脚步骤然顿住。
闻远还了一个佛礼:“两位师侄奉命守藏经阁,登记来往僧人,着实辛苦了,也不知这来往藏经阁的人多不多。”
一个小沙弥受宠若惊的行佛礼道:“多谢师叔关心,今日到不辛苦,整个下午就曲姑娘一个人来过。”
“是啊是啊,多谢师叔挂心。”另一个小沙弥附和道。
闻远眼眸微垂,不经意地道:“曲姑娘向来阅览经书到酉时始回,也不知今日怎么早走了。”
二十年的资深单身狗闻远圣僧自以为此话问得不着痕迹,却不知在别人眼里看出了如何的‘欲’盖弥彰,两个小沙弥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目光由原本的崇敬转为不屑,这变脸速度比起川剧来也不遑多让。
一个机灵点的小沙弥赔笑道:“师侄瞧着曲姑娘去时神‘色’如常,兴许只是累了,便回禅房歇息去了。”
闻远不通人情世故,但观察力却十分敏锐,不管是月升这丫头还是两个守‘门’的师侄,言行中都透‘露’出一丝古怪。眼下只怕也问不出个什么,闻远便不再多费口舌,转身走了。
曲月升现在住的禅房很小,只有相府闺房的四分之一大,可是小也有小的好处,‘床’和窗户之间不过五六步的距离,当她龟缩在角落时,一抬头就能看见从窗外渗进来的阳光。
她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发呆,眼皮半耷拉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难得的毫无神采,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门’外响起三声有节律的敲‘门’声,紧接着低沉的男音透过‘门’缝里钻进来:“月升。”
曲月升浑身一震,身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窗户微微摇晃,雕‘花’的纹路在阳光下映着一丝金光,就像那个人的眼睛。
“月升,开‘门’,贫僧有话对你说。”
清脆的敲‘门’声伴随着这一句“月升”执着的响起,曲月升一动不动的盯着‘门’板,目光变得分外茫然无措。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敲‘门’声停了。
曲月升怔住,好似方才停的是自己的心跳。她曲起膝盖,把头埋了进去,心里像是开了一座染坊,把世间最美好的七彩颜‘色’都放了进去‘混’染,却只染出了无边的黑‘色’。
忽然传来一阵墙面被敲击的“咚咚”声,近的就像贴在她耳畔似的,曲月升惊愕的抬头,身前的阳光被挡住,取而代之的是比阳光更为温暖的佛光。
“圣僧,你……”
“今天的经文抄完了么?”闻远居高临下的问。
曲月升怔了怔,诚实的摇头。
闻远挑眉:“那还不去接着抄?”
“哦。”曲月升循着本能乖乖坐在桌前,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闻远默契的及时递来笔墨,她习惯‘性’的拿起笔,脑海里倒背如流的《心经》从指间流泻出来,一笔一划的在纸张铺陈列队。
大概是抄佛经当真能让人平心静气,曲月升心中的那一点慌‘乱’‘迷’茫在佛光的照耀下‘荡’然无存,她渐渐平静下来。在默写的同时,佛经上的文字像是会法术似的在脑海间来回萦绕,虽来不及细细品味所有,但仅是抓住只言片语,便有了几分醍醐灌顶的味道。
《心经》寥寥数百字,很快就抄完了。曲月升放下笔,心湖已然‘波’澜不惊。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闻远淡然地问。
“没什么。”曲月升低下头,想了很久才道:“以后……我就不跟你一起去藏经阁了,我想自己在禅房看书。”
闻远顿住,又联想起两位师侄的表情,心中越是了然,就越是平静。
“有人说闲话了?”闻远的这个疑问句里似乎并没有疑问的成分。
曲月升立刻摇头,斩钉截铁地道:“没有”
闻远就着手上的念珠敲了她一下:“贫僧教过多少次了?出家人不打诳语。”
曲月升吃痛,却又心虚的不敢反驳,只能低头装死。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闻远颂出熟悉的《心经》,低沉的嗓音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早已滚瓜烂熟的经文涌入喉中,曲月升下意识接道:“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闻远颇为满意的点头:“背得不错,那么意思可还记得?”
这一段闻远给她讲过,曲月升点头复述:“菩萨对佛祖的弟子舍利子说:‘舍利子啊,一切的法则形相都是空的。以般若观之,生时万物皆空,死后涅槃万物亦不灭;污水映月,月净而不染,清水映月,月净亦不染,中月亦有垢;一日两次涨‘潮’,海水不会增加,一日两次退‘潮’,海水亦不会减少。便如佛‘性’,无生无灭,无垢无净,无增无减。’”
“那么就以现在的流言蜚语为例,又属于佛‘性’中的哪一种呢?”
曲月升怔了怔,心中豁然开朗:“是空。”
闻远双手合十,诚心诚意道:“恭喜月升,佛法更上一层楼。”
“可是……”她咬住下‘唇’:“我是你唯一引渡的人,还是个‘女’子,你会因为我饱受流言蜚语,甚至千夫所指,你不怕么?”
闻远浅浅一笑,灰褐‘色’的眼里是一眼能见底的清澈纯粹:“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闻远虽然不才,莫非在月升眼里,连这点修为都没有?”
曲月升愣住:是啊,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他心中一片清明,光风霁月,又何惧流言蜚语。而我如此讳莫如深,不过是因为心虚罢了,现在我还摆出这副避之不及的样子,那不是更给圣僧添麻烦了?
想通这一点,曲月升心中立刻有了抉择,她伸出手心乖乖认错:“圣僧,我错了。我不该偷懒不抄经文,手心给你打。”
还真把寺庙当学堂了?
闻远哑然失笑:“学生偷懒打手心那是先生的规矩,儒家的做派。我们佛家却不是这样。”
曲月升怔了怔,好像也是哦。
“那佛家怎么惩罚?”
闻远转身从木鱼里‘抽’出木鱼锤,在曲月升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这一下敲得猝不及防,曲月升捂住额头,一双眼睛瞪得大如铜铃——《西游记》里孙悟空被菩提老祖敲了三下额头,意思是要他夜半三更时分,从后‘门’而入,前来学习道法。莫非圣僧也……
曲月升越想越觉得靠谱,双颊涨得通红,竟然比猴子的某个部位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娇嗔地瞪了闻远一眼,飞快地跑开了。
“……”
怎么又跑了,难道是打得太重了?闻远一脸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