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金楼原本是个生意火爆的酒楼,平日里文人骚客达官显贵络绎不绝。如今却是断壁残颓,尘埃满布的萧条景象。
这阳金楼竟是在一夜之间被焚烧殆尽,最终沦为难民的根据地。
柏氿拎着温怀时落到阳金楼瓦片不全的屋檐上,刚一松手,那个不会武功的温怀时居然有些恐高,脑袋一晕,两只手臂画圈挥舞着就要朝下摔去。
一只修长纤细的手不紧不慢地捉住温怀时的腰带,轻而易举的就止住他跌落的趋势。
但身后的那人却没有急着将琼台君拉回去,反而就让他保持着这朝下倾斜的危险姿势。
“看着!”柏氿音调冷然,微含怒意。
脾气很好的年轻君王听了这略带命令的言语,竟也没有发怒,反而努力克服心中恐惧,从楼顶上破裂的洞口朝楼中看去。
残破楼内,有一双眼睛望了上来。
温怀时猛地一僵。
这双眼睛浑浊而压抑,眼睛的主人抬着头,将自己的脖子弯折成诡异的角度,那人盯着温怀时看了一会儿,认为这模样清秀温和的男子显然没有什么威胁,便又捧着手中一颗被开了瓢的头颅,品尝脑壳里被煮熟了的花白脑子去了。有一具无头尸体静静躺在那人身旁,尸体上盖着的残破衣料,依稀能分辨出是琼台独有的襦裙。
天空忽然下起淅沥沥的雨,雨珠滴落在楼中难民的头顶,难民抬头看了看破着洞的楼顶,慢慢起身抓着尸体的脚踝,一点一点将她拖到其他淋不到雨的地方。
脏污的尸体在泥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痕,触目惊心。
年轻君王呼吸一滞,单薄的脸色比那失了血色的尸体好不到哪儿去。
“近日有泽国难民惊扰我琼台百姓,请主君定夺。”前次早朝时,有大臣如此奏道。
“泽国难民?”那时,他想了想,道:“大苍帝国有令,一国不治二民,再者这些难民都是些可怜人,驱赶了便是,莫要伤及他们的性命。”
……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越是可怜,越是可恨。
年轻的君王突然大彻大悟——是他自以为是的可笑善念,一手造成了今日无可弥补的天大罪孽。
胃里一阵剧烈翻涌,温怀时忽然捂着嘴巴开始干呕起来。
“人们总是在标榜,人之聪慧,人性之善,远高于禽兽,”柏氿看着身前跪在砖红瓦片上,捂嘴干呕的君王,慢慢蹲下了身子,“但他们都忽略了,人性之卑劣,同样远甚于禽兽。”
温怀时的眼前多了一块素白的手帕,抬头,只见柏氿一手抱着膝盖,一手递着手帕,神情平淡,没有对他的软弱而嘲笑,没有因他的无能而鄙视,更没有为他此刻的失态而感到失望与厌恶。
“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你不会因我的无礼而动怒,也不会用你的身份与权力,来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柏氿抬眸,直直看入温怀时的眼底,“可是,为王者过度的善良与仁慈,或许才是对百姓最大的残忍。你当真以为,泽国难民所做之事,仅仅只是一场突发的灾难?”
温怀时一怔。
柏氿继续说道:“琼台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地灵人杰,各国商队往来频繁便利。有些人想必早已对琼台垂涎许久,只可惜师出无名。”执着手帕为有些呆愣的君王擦掉脸上雨水,生平第一次有人直唤君王的姓名,“温怀时,你当真以为,你安分守己,不去伤害别人,别人,就不会来招惹你了吗?”
你当真以为……
你能躲得掉那位杀神吗?
淅淅沥沥的雨不算大,却细密得仿佛给整个天地都漫上一层薄薄的纱与雾。
看着身前冷静的女子,温怀时喃喃道:“我该怎么办……?”
一边是无辜受罪的琼台百姓,一边是泽国万千森森铁骑,他该怎么办?
透过灰白的雾气,年轻的君王只见身前女子墨色沉沉的眼中逐渐升起一点幽光,如海上圆月,明亮,森凉。
“我不会让琼台出事。”柏氿说得很淡,却莫名让无措的君王定下了心神,“温怀时,有我在,琼台不会有事。你信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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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台新君温怀时即位的第五个年末,向来温和好说话的主君下达了一个这五年来最强硬的命令。
凡是在琼台闹事的泽国难民,一律格杀勿论。
这一反常态狠辣血腥的命令自然是遭到朝中大臣的一致反对。
“杀戮过重,不合仁义,恐落人口舌啊主君!”
……
“擅自惩治泽国难民,恐令泽国不满,并以此为由,命那杀神世子兴兵来伐啊主君!”
……
殿中群臣左一个“主君不可”,右一个“主君三思”,叽叽喳喳吵成一片。
柏氿站在温怀时座台之下带刀侍卫的位置,面对堂中一片乌乌泱泱,漠然的想,骄纵的孩子是温柔的母亲宠出来的,放肆的臣子也是温和的主君惯出来的。
垂眸不语,柏氿并不打算为温怀时主动出头解决这堆难缠的群臣。
若是放在以前,向来温和的君主一定会面露难色,将此事作罢。
只是今日这主君不知是怎么了,漠然看着殿中群臣惺惺作态,神色平静得让一众大臣反倒有些心惊肉跳。
呜呜呀呀的吵嚷声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温怀时这才开口淡淡问道:“夜姑娘,你有何见解?”
心知这是温怀时要让她帮着怼一怼群臣,柏氿转身,对着台上的君王抱拳作揖行了一礼,而后凛然回身反问堂中群臣:“琼台养兵上万,何用?”
语调平淡,声音不大,却偏偏让每个人都听了个清楚分明。
“自是保家卫国安民。”房林军如此答道。
柏氿勾唇一笑,七分冷,三分艳,“琼台百姓饱受侵扰,危急之际,又恐泽国起兵来犯,琼台养兵上万,有何用?”
两声“何用”,却是截然不同的意味,羞得方才气焰嚣张满嘴礼仪道德的大臣们老脸一红。
温怀时见状淡淡笑起,又问:“那么夜姑娘认为,寡人该如何处置此事?”
“你问我?”柏氿侧身看着身后高台上的君王,皱了皱眉,歪了歪头,似是有些意外,“这种事情你决定就好。”
甩手拂袖,月白衣袍掠起一阵寒风,柏氿转身环视下方群臣,眸色深沉,冷淡语调意味深长:“这本就是琼台君的国家,君的子民,君的事情,自然应由君来定夺。君若决意,身为臣子,必当服从!”
“至于那泽国号称杀神的世子殿下,”柏氿冷笑一声,“叫他不服来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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